十里坡雖說是個小鎮,卻因地處金陵通往姑蘇的要道,顯得格外繁華。
泥濘的官道到了鎮口便換成了青石板路,兩旁商鋪林立,酒肆、客棧、雜貨鋪一應俱全,往來的商客、鏢師絡繹不絕,叫賣聲、馬蹄聲、談笑聲交織在一起,驅散了官道上的壓抑。
趙公子騎著棗紅馬走在最前面,身后跟著十幾個隨從,浩浩蕩蕩地直奔鎮上最大的 “悅來客?!薄?/p>
他翻身下馬,一把將韁繩扔給店小二,語氣傲慢地說:“把你們這兒最好的房間都包了,再準備一桌上等的酒菜,要是敢怠慢,仔細你們的皮!”
店小二連忙點頭哈腰:“客官放心,小的這就去安排!最好的天字房還空著,保證讓您滿意!”
趙公子滿意地點點頭,先陪著慕容芷上了樓,安排好她的房間后,又特意轉身下樓,目光在客棧大堂里掃了一圈,最終落在了角落里的陸滄瀾身上。
陸滄瀾正坐在一張破舊的桌子旁,面前放著一碗寡淡的青菜粥,慢慢喝著。
他依舊是那副乞丐打扮,臉上的煤灰還沒洗去,只是換了一件稍微干凈些的粗布衣服 —— 那是慕容芷讓隨從給他找的。
他知道趙公子肯定會來找麻煩,所以早有準備,此刻只是不動聲色地繼續喝粥,仿佛沒看到趙公子。
趙公子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從懷中掏出一錠沉甸甸的銀子,“啪” 地拍在桌子上。銀子落在桌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吸引了大堂里不少人的目光。
“小乞丐,這錠銀子給你?!?趙公子的語氣里滿是輕蔑,“拿著它,趕緊離開這里,越遠越好。別再纏著慕容姑娘,不然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陸滄瀾抬起頭,看了一眼桌上的銀子,又看了看趙公子那張倨傲的臉,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帶著幾分嘲諷,幾分不屑:“趙公子以為,慕容姑娘是能用銀錢打發的尋常女子嗎?你覺得,她會因為你給我一錠銀子,就對我改觀?”
趙公子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眼神里閃過一絲怒意:“你什么意思?敢在這里挑撥離間?”
“我可沒挑撥離間?!?陸滄瀾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粥,語氣平靜卻帶著殺傷力,“慕容姑娘明察秋毫,智慧過人。她分得清誰是真心對她,誰是虛情假意。若是讓她知道,趙公子你如此對待她的救命恩人,不知道她會作何感想?會不會覺得,你這所謂的‘關心’,不過是自私的占有欲?”
他本就對趙公子沒什么好感,剛才在官道上,趙公子對流民的冷漠、對自己的嫌棄,還有試圖搶功的模樣,都讓他心生厭惡。
此刻趙公子主動來找茬,他自然不會客氣,存心要氣氣這個仗勢欺人的權貴子弟。
趙公子果然被激怒了,臉色漲得通紅,伸手就要去抓陸滄瀾的衣領:“好你個小乞丐!給你臉不要臉!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天我就讓你知道,什么叫規矩!”
陸滄瀾早有防備,腳下微微一動,身形如柳絮般向后飄出半尺,巧妙地避開了趙公子的手。
趙公子一抓落空,重心不穩,差點摔在地上,引得大堂里的人一陣低笑。
這一下,趙公子更是怒不可遏,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正要再次出手,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趙公子,你在做什么?”
趙公子的動作瞬間僵住,像是被施了定身術。
他緩緩轉過身,看到慕容芷正站在樓梯口,身上換了一件淡粉色的衣裙,未施粉黛的臉上帶著寒霜,眼神冰冷地看著他。
“芷妹妹... 你怎么下來了?” 趙公子慌忙收回手,強擠出一絲笑容,試圖掩飾自己的窘迫,“沒什么... 我就是看這小兄弟衣衫單薄,天又這么冷,想給些銀子讓他添件衣服,沒想到他還不領情...”
慕容芷走下樓梯,步伐輕盈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她走到陸滄瀾身邊,目光如炬地盯著趙公子:“是嗎?可我剛才在樓上,怎么聽到你說‘敬酒不吃吃罰酒’?還想動手打人?”
趙公子被問得語塞,額頭瞬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大堂里的人也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好奇地看著這一幕,議論聲漸漸響起。
慕容芷不再理他,轉過頭,對陸滄瀾溫和地說:“小兄弟,我房里還有些以前穿舊的男裝,雖然不算華貴,但也干凈。你若是不嫌棄,就隨我來取吧,總比你現在穿的這件強?!?/p>
陸滄瀾心中一動,他知道慕容芷這是有話要跟自己說,借著取衣服的名義避開趙公子和其他人。
他當即點了點頭,站起身,對著慕容芷行了一禮:“多謝姑娘。”
兩人轉身就要上樓,趙公子看著他們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怨毒,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他身邊的隨從見狀,連忙上前低聲勸道:“公子,別跟一個小乞丐置氣,免得惹慕容姑娘不高興?!?/p>
趙公子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冷冷地瞥了一眼陸滄瀾的背影,咬牙道:“等著瞧,我不會讓他好過的!”
慕容芷的房間在二樓的天字一號房,房間寬敞明亮,布置得雅致舒適。進門后,慕容芷隨手關上房門,還不忘將門栓插好。
陸滄瀾站在房間中央,環顧四周,心中暗暗警惕 —— 他不知道慕容芷接下來會做什么,畢竟對方雖然對自己有善意,可身份依舊神秘。
就在這時,慕容芷忽然轉過身,右手一揚,袖中滑出那柄泛著銀光的短劍,劍尖直指陸滄瀾的咽喉!
動作快如閃電,帶著凌厲的勁風,讓陸滄瀾瞬間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
“說!你到底是誰?真的是林滄瀾嗎?如何證明你的身份?” 慕容芷的聲音冰冷,眼神銳利,與之前的溫和判若兩人,“別想著撒謊,我能看穿你的心思。”
陸滄瀾臨危不亂,沒有后退,也沒有反抗,只是平靜地看著慕容芷,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淡淡的笑容:“慕容姑娘,這是何意?若是我想害你,方才在官道上,就不會出手救你,更不會冒著暴露身份的風險,用林家的劍法對付山賊。”
“或許你是欲擒故縱,故意救我,好讓我放松警惕,然后再對我不利?!?慕容芷的劍尖依舊抵在他的咽喉前,沒有絲毫松動,“龍紋玨雖然是林家的信物,但也有可能是你殺人奪寶,從真正的林家人手中搶來的。我必須確認你的身份,才能決定是否相信你?!?/p>
陸滄瀾輕輕嘆了口氣,知道不拿出足夠的證據,慕容芷是不會相信自己的。
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龍淵潛躍,玉佩通靈。這是林家祖訓的上半句,只有林家的直系后人才能知曉,外人絕不可能知道?!?/p>
慕容芷握著短劍的手微微一顫,劍尖離陸滄瀾的咽喉遠了半寸,但依舊沒有收回:“這只是上半句,你可知下半句是什么?若是你答不上來,就休怪我不客氣!”
陸滄瀾從容不迫地接道:“幽冥之路,唯心可明。這下半句,講的是龍淵秘境的入口需要以心為引,唯有心懷正義、意志堅定之人,才能找到真正的入口。慕容姑娘,這樣的答案,你滿意嗎?”
慕容芷終于收回了短劍,臉上的冰冷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復雜的神色。
她看著陸滄瀾,眼中滿是感慨:“你果然是林滄瀾。沒想到... 林家遭遇如此大難,竟然還有后人幸存。蒼天有眼啊...”
陸滄瀾松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也放松下來。
他看著慕容芷,沉聲道:“現在,姑娘可以告訴我,你究竟是誰了吧?為何會知道林家的祖訓,還認識林家的劍法?”
慕容芷輕嘆一聲,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的街道,緩緩說道:“我姓慕容,名叫慕容芷,是姑蘇慕容家現任家主慕容明德的女兒。家父與令尊林遠圖是多年的故交,兩人經常一起下棋、探討武學,關系極好。林家出事后,家父一直派人在金陵附近打探消息,希望能找到幸存者,可惜一直沒有音訊。直到今日在官道上遇到你,看到你身上的龍紋玨,又看到你使出林家的‘流云劍法’,我才開始懷疑你的身份?!?/p>
陸滄瀾想起楚天闊交給自己的那封信,正是要送給姑蘇慕容家的慕容明德,心中對慕容芷的信任又多了幾分。
但他還是保持著一絲警惕,試探著問道:“方才在官道上,姑娘用短劍對付山賊時,使出的招式,似乎是慕容家傳的‘燕子銜泥’?我曾聽父親提起過,這招是慕容家劍法中的精髓,以輕靈、刁鉆著稱?!?/p>
慕容芷轉過身,嫣然一笑,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好眼力!沒想到你對各家武學還有些研究。沒錯,那正是我慕容家的‘燕子銜泥’??磥砹钭饘δ愕慕虒В_實用心。”
可就在這時,慕容芷的笑容突然收斂,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她猛地壓低聲音,對著窗外說道:“窗外的朋友,聽了這么久的墻角,也該現身了吧?躲在暗處,可不是君子所為!”
話音未落,她右手一揚,袖中飛出一枚銅錢,銅錢帶著破空之聲,精準地打向窗外的房檐!只聽 “哎喲” 一聲悶哼,接著是匆忙的腳步聲,顯然是躲在窗外的人被銅錢打中,不敢停留,慌忙逃走了。
陸滄瀾心中一驚,他竟然沒有察覺到窗外有人偷聽!
看來自己的警惕性還是不夠,若是剛才與慕容芷的對話被敵人聽到,后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