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整個落梅閣的燈火都點(diǎn)亮了起來,丫鬟仆從們的聲音很是喧鬧。
盛漪寧輕嘖了聲,偏頭看了盛承熙一眼,“大哥,去看看?”
盛承熙頷首,將衣袖放下,重新整理了下著裝,便起身跟上。
兩人走到落梅閣門口時(shí),正好見到匆匆趕來的崔氏和盛承霖。
崔氏皺眉看了盛承熙一眼,沒說什么,快步朝落梅閣內(nèi)走去。
“琉雪怎么了?”
“回夫人,有毒蛇竄入二小姐閨房,咬傷了她。”
“什么?是什么樣的毒蛇?”
崔氏快步朝屋內(nèi)走去,不忘問落梅閣的嬤嬤。
嬤嬤滿臉焦急地跟在她身后:“是銀包鐵。”
崔氏腳步一頓,倏然回頭看了眼站在院中的盛承熙,冷聲吩咐管事:“落梅閣怎會忽然出現(xiàn)毒蛇?給我查!若是有人罔顧人倫,行迫害手足之舉,定要稟告侯爺,家法處置!”
盛承霖也雙眸一瞇,掄起拳頭就朝盛承熙臉上砸去,“你就住在我妹妹隔壁,是不是你故意丟了毒蛇過來,要害我妹妹?”
然而,這一次,盛承熙卻沒有逆來順受地任由他打,而是側(cè)身躲開,穩(wěn)穩(wěn)抓住了他的手腕。
盛承霖眼中劃過驚愕,“你這個賤種竟敢……”
“啊!”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盛承熙忽地用力扭了下胳膊,摔到了地上。
“二弟,說話要講證據(jù)。我今夜也被毒蛇咬傷了,誰知那條毒蛇咬傷了我,又跑來咬二妹妹。照我說,不如報(bào)官,讓衙門來查個清楚,看看究竟是誰買了毒蛇回府。”
聽到這話,盛承霖眼中劃過些許慌亂。
這毒蛇的確是他買來的,若是報(bào)官,定會將他查出來。
盛漪寧在旁看得分明,心下了然,這般簡單粗暴的害人方法,的確像盛承霖的手筆。
盛承霖吃痛地從地上爬起來,卻驚愕地發(fā)現(xiàn),手臂竟然使不上勁,驟然怒瞪向盛承熙:“你竟敢斷我手臂?娘!你快為我做主!”
“什么?哥哥的手?jǐn)嗔耍俊?/p>
盛漪寧驚訝地上前,抓住他耷拉著的手看了看,然后猛地用力,將他脫臼的手臂接上了。
盛承霖又是痛呼一聲,怒瞪向盛漪寧。
卻對上盛漪寧有些無辜的眼神:“哥哥的手臂這不是沒事嗎?”
盛承霖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使不上勁的手臂,竟然又能動了,但這一來一回的疼痛,卻是久久未消。
明明盛漪寧幫了他,但盛承霖心底卻升起了一股無名火。
“我去看看琉雪妹妹。”
盛漪寧沒給他發(fā)作的機(jī)會,先一步進(jìn)了落梅閣。
這是她幼時(shí)的住所,但此刻已然瞧不見半點(diǎn)她年幼時(shí)生活過的影子,所有的裝飾擺件,都已被盛琉雪的喜好所取代。
繞過屏風(fēng),盛漪寧就踢到了一具尸體,是盛琉雪的丫鬟。
幽室飄香,燈光朦朧。
盛琉雪披頭散發(fā),面色慘白地坐在床上,靠在崔氏的懷里,幽幽抬眸朝她看來,眼眸中有紅光掠過,像是吸食了精氣的女鬼。
想到前世她鬼魅般的邪術(shù),盛漪寧不禁頭皮發(fā)麻,只覺得眼前所見,說不出的詭異。
“聽說妹妹被毒蛇咬傷了?”
盛琉雪這不像中毒了的樣子。
銀包鐵蛇毒霸道,被咬后,若是不像盛承熙此前那般處理,興許不到一刻鐘就會暴斃而亡。
“多謝姐姐關(guān)心,我已為自己解了毒。”
盛琉雪低頭憐憫地看了眼倒在腳邊的丫鬟,“就是可惜,芬兒也被毒蛇咬傷,我救了自己,卻沒來得及救她。”
崔氏得知盛琉雪無事后就松了口氣,眼神淡漠地瞥了眼地上的丫鬟,對身旁的嬤嬤道:“賞她一副薄棺,尋塊地安葬了吧。”
兩個嬤嬤應(yīng)了是,便一同去將尸體扛走。
從旁經(jīng)過時(shí),覆在丫鬟面上的青絲滑落,露出了一張慘白的臉,那雙黑洞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盛漪寧的方向。
盛漪寧驚懼之余,注意到丫鬟的左臉上有一道傷疤。
“等一下!”
盛漪寧猛地叫住了兩個嬤嬤。
“大小姐,有何貴干?”
兩位嬤嬤疑惑地看向她。
崔氏也疑惑地朝盛漪寧看去,見她去查看丫鬟,忍不住譏諷了句:“人都已經(jīng)死透了,怎么,你還能起死回生不成?”
盛漪寧想要為芬兒合上眼,但她卻始終死不瞑目,只能頂著死人注視,硬著頭皮查看她面頰上的傷疤,心下愈發(fā)驚駭。
這傷疤,大小形狀都竟是與之前盛承霖臉上的一模一樣!
芬兒的左臂上還有毒蛇咬下的傷口,兩個深深的血洞,旁邊還有毒血尚未完全凝固。
她又朝盛琉雪看了過去。
盛琉雪對上她的目光,很快便與她錯開了視線,右手緊緊握著左手手臂,那里纏了一圈厚厚的紗布。
盛漪寧質(zhì)問:“這么巧,妹妹被毒蛇咬傷的位置,竟然與這丫鬟一樣?”
盛琉雪神情有些不自在,“當(dāng)時(shí)毒蛇進(jìn)攻,我與芬兒都下意識用手臂去擋,才都被咬傷了手臂。”
“是嗎?”
盛漪寧忽地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姐姐,你干什么?我疼!”
盛琉雪被嚇了一跳,下意識推她,雙眸都泛出了疼痛的淚花。
然而盛漪寧卻是死死抓著她,撕扯她手臂上的紗布。
盛承霖的傷疤出現(xiàn)在了芬兒臉上,盛承霖的臉恢復(fù)如初;盛琉雪中的蛇毒毒死了芬兒,那她手上毒蛇咬下的傷口,肯定也一并消失了!
然而,當(dāng)紗布飄落,盛漪寧卻是愣在了原地。
“怎么可能?!”
盛琉雪的手臂上,竟然有一個和芬兒差不多的血洞!
她猜錯了?
不對。
盛琉雪的脈象,與盛承熙解毒后的也不一樣!
脈象顯示,她壓根就沒中過蛇毒!可落梅閣的丫鬟卻是親眼瞧見了她被毒蛇咬傷的!
而且她若是沒有中蛇毒,手臂上的兩個血洞是哪來的?
難不成……是她自己戳出來的?
“盛漪寧,你在干什么?”
崔氏被盛漪寧的舉動惹惱了,“琉雪被毒蛇咬傷,你幫不上忙也就罷了,竟還撕開她的傷口,是嫌她傷得還不夠重嗎?”
盛琉雪紅著眼眶靠在崔氏懷里,“姐姐何故看到我的傷口如此震驚,以為我在裝傷博取娘親憐惜不成?”
盛漪寧只得暫時(shí)壓下心頭疑竇,面不改色地道:“娘和妹妹誤會了。我只是覺得,妹妹傷口包扎得簡陋,擔(dān)心不透氣會化膿,想要為她重新包扎一遍罷了。”
說罷,她還真就為盛琉雪認(rèn)真包扎了一遍。
盛琉雪甜甜笑道:“原來如此,那真是謝謝姐姐了。”
崔氏冷哼了聲,“盡整這些沒用的。”
“娘,怎么能這么說姐姐,她也是好心。”
“誰知道她。”
“娘,我有些害怕,今晚不會還有蛇吧?”
“蛇已經(jīng)被抓到了,我已讓嬤嬤在落梅閣四周灑上雄黃酒,你若還怕,娘今晚留在落梅閣陪你。”
“娘,你對琉雪真好。”
盛琉雪抱著崔氏的手臂撒嬌,儼然一副被母親嬌寵的小女兒姿態(tài)。
她靠在崔氏懷里,笑盈盈地看著對面的盛漪寧,帶著明晃晃的炫耀,仿佛在說:
這是你的親生母親又如何?我才是她寵愛的女兒。
若是前世,盛漪寧會羨慕會嫉妒,但如今,盛漪寧不在乎了,便覺得像是猴子抱著泥巴在跟她炫耀,很可笑。
“既然妹妹沒事了,那漪寧就先告退了。”
盛漪寧出了落梅閣。
盛承霖和盛承熙還站在院子中,地上還有一條被石頭砸得稀碎的毒蛇。
如今盛承熙有祖母關(guān)照著,盛承霖不能像從前那般對他非打即罵了,便拿那條毒蛇出氣,不斷搬起石頭往毒蛇上砸,嘴里還說著:
“敢傷害我妹妹,就是這下場!”
盛承熙像是聽不出他的指桑罵槐,在得知盛琉雪無礙后,就又跟在盛漪寧身后一同離開。
他們的住處在一個方向。
“盛琉雪沒事,只死了個丫鬟。”
“是我害了那個丫鬟。”
盛承熙剛才也看到被搬出來的尸體了,有些愧疚地道:“若不是我將毒蛇丟到落梅閣,那個無辜的丫鬟也不會因此喪命。”
盛漪寧卻是搖頭:“不怪你,是盛琉雪害死了她。”
芬兒是盛琉雪的替罪羊,即便不是因?yàn)榻袢盏纳叨荆灿锌赡苁且驗(yàn)橥蟮钠渌颍t早會如前世的她一般,滿身沉疴,痛不欲生地死去。
死在毒蛇之下,或許于她而言可以說得上是解脫。
盛承熙卻很難想通,在他看來,那個丫鬟,如他母親一樣,都是侯府后宅身不由己的可憐人。
“妹妹,可否借我些銀兩,我想補(bǔ)償她的家人。”
“好。”
盛漪寧沒拒絕,直接就從荷包里取出了一張百兩的銀票,遞給他。
這些銀票是她當(dāng)初買神仙玉容膏時(shí)昧下來的。
盛承熙接過銀票,看到面額后有些驚訝,“這也太多了。我想著借十兩聊表心意即可。”
他從未見過這么多錢,十兩銀子對他來說,抄書一年都未必能攢下。
“這是給哥哥的。多出來的,我希望哥哥為我辦件事。”
盛漪寧到底是閨閣女子,盛琉雪和崔氏又整日盯著她,很多事情,她不方便做,所以需要有個人經(jīng)常出府,為她做這些事。
盛承熙就是個很合適的人選。
“妹妹你說。”
“替我打探芬兒進(jìn)府前后的事。家世如何,何時(shí)入府,何時(shí)去盛琉雪身邊伺候,又是何人將她買入府中,入府后她都做過什么……事無巨細(xì),我都要知道。”
盛漪寧覺得,這件事處處透著古怪。
盛琉雪選擇芬兒做替罪羊,定然是有原因的。
而這個原因?qū)λ齺碚f很重要,關(guān)系到日后,她能否避免盛琉雪故技重施讓她當(dāng)替罪羊。
“好。我一定為妹妹辦妥。”
盛承熙雖然不明白盛漪寧的用意,但卻將這當(dāng)作她對他的一個考驗(yàn),認(rèn)真應(yīng)下。
……
翌日。
崔家外祖父的壽宴。
崔氏帶著兩個女兒先去后院拜見了崔老夫人。
崔老夫人滿頭花白,但卻不減威儀,與崔氏很像。
她身旁有好幾個兒媳婦在伺候著,比盛老夫人的老太君派頭要足很多。
崔氏母女倆見面便寒暄了好一陣。
盛琉雪在旁邊,笑著上前抱崔老夫人,“外祖母,琉雪好久沒見著你了,日日都在想你,你怎么只顧著跟娘親說話,都不理琉雪?”
崔老夫人最寵愛崔氏這個小女兒,對盛琉雪也愛屋及烏,一把將她摟了過來,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她鼻尖,“怎么還吃你娘的醋了?”
盛琉雪順勢就在她床榻邊坐下,靠在她身上,撒嬌道:“我不管,娘和外祖母都該最疼琉雪才是。”
崔氏看著盛琉雪,眉目皆是縱容。
還是旁邊的崔二夫人看了眼盛漪寧,問崔氏:“姑奶奶,這位就是你那剛從神醫(yī)谷回家的長女嗎?”
崔氏這才冷淡地回頭,“還不拜見你外祖母和舅母們。”
崔老夫人也神情淡淡地朝盛漪寧看來。
盛漪寧面不改色,斂衽行禮時(shí)不慌不忙,處處都透著世家貴女的儀態(tài)端莊,“漪寧見過外祖母和各位舅母。”
崔家夫人們都暗暗點(diǎn)頭。
就連崔老夫人眼中都劃過意外之色。
她還以為,冬宜這個養(yǎng)在鄉(xiāng)野的嫡長女,多半粗俗不知禮數(shù),卻沒想到她這規(guī)矩,便是崔家人也不遑多讓。
崔老夫人抬手讓她起身,“聽說你醫(yī)術(shù)很好?”
盛漪寧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立在一旁,“回外祖母,漪寧的醫(yī)術(shù),不及琉雪妹妹出神入化。”
崔老夫人卻道:“過謙了。淑妃娘娘都盛贊你的醫(yī)術(shù)。”
崔氏驚訝,“娘你進(jìn)宮見過姐姐了?”
崔老夫人聲音沉了下來,“淑妃娘娘毀容,齊王受杖責(zé),清平公主被禁足,出了那么大的事,我自然要去看看。”
說這話時(shí),盛漪寧察覺到,崔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有她的影子。
盛漪寧卻是依舊背脊挺直,面不改色,仿佛這些事都與她無關(guān)。
“那日你進(jìn)宮一趟,倒是出了不少事端。”崔老夫人對崔氏道。
崔氏自責(zé):“從前帶琉雪入宮,也沒那么多事,許是漪寧當(dāng)真與姐姐命格相沖。”
盛漪寧:?這都能怪她?
盛漪寧也趕忙自責(zé)道:“是是是,母親說得對,都怪漪寧。”
“若不是漪寧入宮,皇上也不會想賜婚,齊王殿下不會抗旨悔婚被罰;若不是漪寧救下長樂公主,清平公主也不會因謀害長樂公主未遂而被軟禁。若不是漪寧救治淑妃,想必妹妹定然能讓淑妃娘娘置之死地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