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林望舒穿越后,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出門。
馬車駛出千戶所,到了鎮上的集市。
雖不如揚州繁華,卻也人來人往,頗為熱鬧。
皮毛、山貨、鐵器、陶罐、各色干貨攤子沿街排開,吆喝聲此起彼伏。
撫劍沉默地護在林望舒身側半步的位置,表情嚴肅地掃視著周圍,任何試圖靠近的人都會被她不帶情緒的眼神逼退。
青溪則有些緊張又興奮地跟在另一側,小心地攙著林望舒。
林望舒看似隨意地逛著,目光卻仔細地掃過那些售賣藥材的攤子。
多是些曬干的甘草、黃芪、枸杞、柴胡等常見藥材,品相參差不齊,蒙著厚厚的灰塵,間或有些聲稱能治風濕骨痛的藥酒、藥膏,包裝粗糙。
她仔細詢問了幾味藥材的價格,發現雖比江南便宜許多,但質量也遠遜。
她注意到,集市上并無一家像樣的藥鋪,只有一個簡陋的棚子,坐著個須發花白的老人,身邊放著幾個藥簍,替人看些頭疼腦熱的小毛病。
一路行來,她也留心觀察當地人的面色體態。
許多人都面帶風霜之色,多有咳嗽、關節粗大變形者,顯是苦寒之地常見的風濕痹癥和呼吸系統疾病盛行。
這一切,都默默記在她心里。藥材匱乏,質量低劣,醫療條件簡陋……這巨大的需求與落后的供給之間,隱藏著機遇,也面臨著困難。
回程時,她買了幾包品相稍好的尋常藥材,又扯了幾塊厚實柔軟的松江棉布,說是回去給周嬤嬤做暖襪暖手套。
馬車駛回千戶所,已是傍晚。夕陽給這座邊鎮披上了一層暖金色的光暈。
林望舒下了車,抱著那幾塊棉布,撫劍和青溪拿著藥材和其他零碎東西跟在身后。
北地的寒風依舊凜冽,但小院內在林望舒的悄然經營下,漸漸生出幾分暖意與秩序。
周嬤嬤的病體在林望舒的精心調理和撫劍從旁協助下,已大見起色,雖還不能承擔勞累活計,但已能坐在炕上,幫著看顧些針線、指點小丫鬟規矩。
撫劍的到來,如同給這架略顯陳舊遲緩的機器注入了新的潤滑,她話不多,但指令清晰,行事利落,很快便將院內雜務梳理得井井有條,連帶著青溪也跟著學了幾分沉穩。
內部稍穩,林望舒便將目光投向了更遠處。
她深知,在這世間,尤其是這等級森嚴、處處需銀錢打點的深宅大院,若無經濟根基,一切想法皆是空中樓閣。原主帶來的嫁妝,是她眼下唯一的憑依。
這日,天氣稍暖,她讓青溪將炭盆燒得旺些,請了周嬤嬤到正房暖炕上坐著,又喚來了青溪,說是要一同理理舊年的箱籠,看看有無需添置的衣物。
周嬤嬤只當她是閑來無事,或是真缺了用度,便撐著精神過來指點。幾個箱籠一一打開,里面多是原主從揚州帶來的舊物。林望舒一件件細細看過,心中默數。
金銀細軟并不多,一匣子各式金銀錁子、幾串銅錢,并兩支赤金簪子、一對鑲珠耳墜,便是壓箱底的全部。
綢緞布料倒是有些,顏色鮮亮的杭綢、蘇緞約有七八匹,但多是前幾年的花樣,在這北地也難有場合穿戴,另有些厚實的潞綢、松江棉布,看著還實用些。再有便是些舊書、字畫、玩器,這些雖然值錢,但是不能出售,不說這是長輩賜予,且在這北地是難以變現的。
“嬤嬤,”林望舒拿起一匹顏色略顯黯淡的湖縐,狀似無意地問道,“我記得出嫁時,除了這些,父親似乎還讓人給我在這里添置了幾個小鋪面?”
周嬤嬤聞言,嘆了口氣:“奶奶還記得?就在鎮子西頭有一個,你當時說拿來做胭脂鋪,其他幾個都賃出去了。唉,當年侯爺想著你遠離娘家……奶奶您日后好歹有個貼己的進項。只是這北地荒涼,不比揚州繁華,姑娘們用的胭脂水粉也粗糙,那鋪子一直由張嬤嬤和她家那口子看著,也就是勉強維持,不虧本罷了,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個錢?!?/p>
林望舒心中了然,這唯一的生產性產業,經營狀況竟如此不堪。
“既是父親的一片苦心,我也該去看看。”林望舒放下料子,語氣平和,“明日若天氣好,我便去那鋪子瞧瞧。撫劍,你陪我走一趟,青溪,你留在院里照顧嬤嬤?!?/p>
次日,林望舒依舊是一身半新不舊的素凈打扮,披了件厚斗篷,帶著撫劍,乘了輛青帷小車,去了鎮西的胭脂鋪。
鋪面果然不大,門臉窄小,招牌上的漆字都已斑駁。
進門便是一股混雜著劣質花粉和油脂的氣味,有些悶人。
柜臺后坐著個五十多歲、穿著干凈但袖口磨損的老者,正是張掌柜。
見主家夫人突然到來,他慌忙起身,顯得有些無措。
“張掌柜不必忙,我今日無事,隨便來看看。”
林望舒溫和地說道,目光卻已快速地將鋪子掃視一遍。
貨架上稀稀落落地擺著些胭脂、香粉、頭油,包裝簡陋,顏色要么過于濃艷,要么灰撲撲的毫無生氣。
顧客寥寥,只有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少女渴望地看著一盒最便宜的胭脂。
林望舒沒有先去翻看賬本——那上面的數字想必不會好看。她更關心的是流程。
她與張掌柜閑聊般問起:“如今鋪子里這些貨色,原料都是從何處進來的?”
張掌柜搓著手回答:“回夫人,花粉、油脂多是就近收的,也有些是從行腳的貨郎那兒買來的南邊便宜貨,成色也就這樣了?!?/p>
“是如何制作的?可還是用的老法子?”
“是,聽說他們都是按老方子,搗碎了和上油脂便是。這北地風沙大,做得太細了反而容易臟,賣不上價?!睆堈乒裾Z氣有些無奈。
“平日來的,都是些什么客人?”
“多是些附近家境稍好些的媳婦、姑娘,圖個便宜……也有些軍戶家的女眷,但買得也少?!?/p>
林望舒拿起一盒胭脂,用手指沾了一點細看,顆粒粗糙,顏色浮于表面,又聞了聞,油脂顯然不夠純凈,帶著一股若有似無的哈喇味。
與她記憶中揚州胭脂的細膩潤澤、香氣清雅相比,簡直是云泥之別。
她心中不由搖頭。如此品質,莫說與江南產品競爭,便是在這北地,也只能做最低端的生意,利潤微薄,毫無前景。
然而,就在這失望之余,她腦中現代的藥理學和植物化學知識卻自動運轉起來。
北地苦寒,風沙大,日照強,皮膚容易干燥皴裂。
江南那套追求輕薄透亮、色澤清雅的妝品理念在這里確實水土不服。
此地女子更需要的是什么?是滋潤、是防護、是修復。
她忽然想起這幾日翻看本地風物志,以及透過車窗觀察野外植被時的發現。
北地許多特有的植物,如沙棘、紅景天、某些耐寒的野花,其油脂或萃取物其實具有很好的滋潤、抗氧化甚至舒緩修復的功效。
還有一些本地產的礦物粉,若研磨得足夠細膩,或許能制成不錯的底粉或眼影,且更適合北地膚色。
一個念頭逐漸清晰:為何一定要模仿江南?
為何不能利用本地原料,制作出更適合北地氣候和需求的護膚及妝品?
比如滋潤防凍的面膏、舒緩曬后皮膚的凝露、甚至帶有輕微療愈效果的藥膏?
“若我將鋪子業務做些調整,不再賣這些劣質胭脂,轉而研制售賣這些更實用的東西?!?/p>
她心中暗忖,“既解決了本地女子的實際需求,打開了市場,賺取了銀錢,又能借此熟悉藥材原料的炮制、加工,豈非是為日后若有機會開設藥鋪積累經驗?一舉兩得。”
只是,想法雖好,實施起來卻千難萬難。
原料篩選、配方試驗、制作工藝改進、說服顧客接受新產品……每一步都需要時間、精力和投入。
她手下無人可用,張掌柜顯然并非能開拓創新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