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揚素來低調內斂。即便如今身家漸豐,雇傭了二十多位村中老人種菜,也從不張揚。他每日的活動范圍,大多限于院外那片菜地。因此,他此次進山的消息,村里知曉的也僅有胡標、曹勇等寥寥數人。
次日中午,臨時餐廳內的氣氛卻一反常態。不僅胡標、曹勇等人坐立不安,就連向來最為沉穩的莫嘯老爺子,也不時抬眼望向廚房門口,眼底藏著不易察覺的期待。
終于,一股難以言喻的奇異香氣,如同有形之物,悄然彌漫了整個空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這勾魂攝魄的芬芳盡數納入肺腑。莫嘯渾濁的眼眸微微一亮,一絲深藏的欣慰悄然掠過。
廚房門簾掀開,一道道凝聚了山野精華的珍饈被端了上來:
清燉銀刀魚:湯色清亮如泉,魚肉瑩白如玉,僅幾片嫩綠點綴,卻散發著最原始的鮮甜。
清蒸金膏蟹:黃金甲殼下,飽滿的蟹膏如同凝固的陽光,熱氣蒸騰中,鮮香霸道四溢。
蒜蓉鬼面蝦:青黑色、略顯猙獰的蝦身覆蓋著金黃的蒜蓉,奇異的香氣混合著海洋的氣息。
紅燒黃鱗:金鱗閃耀的魚身浸潤在濃油赤醬之中,色澤誘人,醬香濃郁。
雪靈菇湯:乳白色的湯羹里,雪白的菌子沉浮,純凈的鮮味仿佛能滌蕩靈魂。
這些曾在往昔歲月中,每一道都足以換取尋常人家一年生計的稀世珍品,此刻卻靜靜陳列在這間簡陋的鄉村餐廳里。圍坐其旁的,不過是一群飽經風霜、樸實無華的老人。
濃郁的異香在空氣中交織,勾動著每個人的味蕾,食指大動。然而,沒有一人率先動筷。所有人的目光,都默契地投向門口——他們在等莫天揚。若無這個年輕人,他們此生恐怕都無緣得見這青木山深處的饋贈,更遑論品嘗。
莫天揚與陳宏利掀簾而入。莫嘯看著滿桌光華內蘊的菜肴,慈祥地笑道:“就等你了,快坐下吧。”
莫天揚爽朗一笑:“大家別拘束,趁熱吃!”說話間,他與陳宏利已為眾人斟上了酒。
待莫天揚落座,席間只余一片吸氣聲。筷子終于伸向各自心儀已久的盤中珍饈。僅僅是第一口,所有聲音都消失了。時間仿佛凝固,每個人都沉浸在那直抵靈魂深處的極致美味之中,忘卻了言語。
莫天揚舀起一勺雪靈菇湯送入口中。剎那間,一股難以形容的、純粹到極致的鮮香在口腔中轟然綻放,溫潤地滑過喉嚨,熨帖著五臟六腑。他竟一時詞窮,找不到任何言語能描繪這仿佛來自仙境的滋味。
整個餐廳里,只剩下細微的咀嚼聲和筷子輕碰碗碟的輕響。往日的談笑風生、嘖嘖贊嘆都消失了,唯有對美味的全神貫注。這份沉默,是對食物最高的敬意。
不過盞茶功夫,五道珍饈竟已被一掃而空。眾人這才如夢初醒般,長長舒出一口氣,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紅光與一絲回味無窮的恍惚。
胡標看向莫嘯,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感慨與鄭重:“莫叔……活了大半輩子,這是……最好的一頓。”
曹勇大笑著附和:“還用說!這可是過去有錢都未必買得到的寶貝!擱在舊時候,就這一桌子,怕是能換京城一套像樣的四合院了!”
莫嘯緩緩點頭,蒼老的眼中映著過往的煙云:“是啊……銀刀、黃鱗、金膏、鬼面、雪靈菇……曾是直供宮廷的貢品。為了這幾味山珍水靈,不知多少采辦人,永遠留在了青木山的莽莽深林里。”
莫天揚聽著,臉上帶著溫和而堅定的笑容。他目光掃過桌上空盤,又望向窗外那片貧瘠的土地,輕聲道:“放心。將來,這些珍品,必會扎根在咱們青木村,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傳說。”
莫天揚說完,目光轉向陳宏利:“宏利,雪靈菇有不少,曬干后給每家都分一些。”
胡標、曹勇等人聞言,立刻連連擺手,臉上滿是惶恐和真誠:“使不得,天揚!能嘗到一口這稀罕物,已經是老天爺開眼,燒高香了!你這事業剛起步,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是啊,”陳峰也接口道,“標叔說得在理。還有學濤那邊……”
莫天揚溫和一笑:“學濤哥那份,早上已經給他送過去了。”
話音剛落,仿佛印證一般,莫天揚口袋里的手機就“嗡嗡”地震動起來。掏出一看,果然是張學濤。
“天揚!”電話那頭的聲音透著抑制不住的興奮,“你早上送過來的是什么神仙菌子?那味道簡直絕了!我那幾個朋友嘗了鮮,都瘋了似的托我問問,能不能再弄點?”
莫天揚拿著手機走到門外:“濤哥,那是雪靈菇,青木山獨有的一種菌子,稀罕得很。昨天進山運氣好,才碰上一小片。”
“什么時候再進山?我多帶幾個人跟你一起去!”張學濤語氣急切。
“濤哥,”莫天揚聲音沉穩下來,“青木山深處的情況你也清楚,猛獸出沒,本地人都不敢輕易深入。而且這雪靈菇,真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縣里的老輩人都知道,這玩意兒在古代是貢品,一斤雪靈菇,夠普通人家一年的嚼谷了。”他頓了頓,補充道,“靠碰運氣的事兒,不長久。”
電話那頭傳來張學濤一聲長長的嘆息,充滿了惋惜。“哎……明白了。對了天揚,還有個事!你那些菜地在網上徹底火了!好多人都嚷嚷著要來看看,雖然青木村偏是偏了點,但你得有個準備。剛才我朋友還問呢,你種的菜啥時候能開園?”
“快了,最多一個星期。開園前我聯系你。”莫天揚應道。
電話那頭隱約傳來旁人的說話聲,莫天揚正想結束通話:“濤哥,你先忙……”
“等等!”張學濤趕緊叫住他,“我那幾個朋友說了,開園那天也想跟著來見識見識。中午飯你那邊得準備一下,你看我們需要帶點啥?”
“什么都不用帶,”莫天揚爽快地說,“飯菜我包了。就是我們村酒都一般,怕不合他們口味。要是想喝點好的,你幫忙帶些他們喜歡的酒水就行。”
“真不用帶點肉啥的?”張學濤還有點不放心。
莫天揚笑了:“放心,山里弄的野味,我這里還存著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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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張學濤電話的第二天上午。
莫天揚正在院中,細心地給新育的菜苗澆水。初春的陽光暖融融地灑在菜畦上,一片生機盎然。
突然,胡標急匆匆地從院外跑了進來,臉色帶著明顯的緊張和不安,額頭甚至滲出了細汗。
“天揚!不好了!”
他喘著氣,指著村口方向,“外面……外面來了好多車!一停下,那些人就直奔菜地去了!烏泱泱的,這……這可咋整?”
胡標的眼神里充滿了擔憂,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對于習慣了寧靜的青木村老人們來說,突然涌入這么多陌生人,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沖擊。
莫天揚放下手中的水瓢,看著胡標緊張的樣子,心中微嘆。青木村多是留守的老人,信息閉塞,他們難以理解網絡傳播的速度和力量。這段時間自己經歷的種種變化,讓這些淳樸的老人只要看到陌生人靠近,就本能地擔心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他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標叔,別擔心。還記得前幾天來給我裝電腦的那兩個小伙子嗎?他們把咱們菜地的樣子拍下來發到網上了,現在很多人都好奇,想來看看。沒事的,他們要看就讓他們看。您去跟鄉親們說一聲,也提醒一下那些游客,別往靠山的那邊去,那邊……可能有青狼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