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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月昭昭 第一卷 第6章 歸寧被逐

作者:蘇咩咩 分類:其他 更新時間:2025-09-17 05:45:24 來源:香書小說

微風睡醒,它貼著樹皮掠過,吹落了蛛網(wǎng)上的露水,又攜著水汽掠過臉頰,新的一天開始了。

今日歸寧,為了應付卓老夫人,收拾妥當后,沈月疏跟卓鶴卿一起出門上了車輦。

車輦里,卓鶴卿依然是一言不發(fā),好像坐在他旁邊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縷青煙,甚至連青煙都算不上,他都沒有正眼瞧過沈月疏。

他是有多么的厭惡她!

車輦在路上吱吱呀呀的走著,忽地一頓,在一個僻靜地方緩緩停下來。

卓鶴卿讓從流送沈月疏和青桔回沈家,自己則在這兒下了車。

車轅輕輕一顫,檐角的鎏金鈴鐺重新晃起來,在陽光下劃出細碎的光痕。

沈月疏輕輕掀開錦簾,眼見自己離沈家越來越近,心里卻無半點喜悅。

錦帕在她手上捻來捻去,腦子里卻思慮著回去后如何應對。

父親肯定少不了一頓責罵,繼母肯定是在旁邊假惺惺地安慰卻只會讓父親更是惱火。

這些年,每次父親責罵自己,只要繼母在場,她定會替她說話,可每次都是火上澆油,讓父親更是雷霆大怒。

家里的姨娘、姊妹也都是捧高踩低的人,現(xiàn)在一個人回去,除了被父親責罵,還要被她們恥笑。

還有那沈明月,沈月疏想到她那張臉都惡心。

車輦再次緩緩停駐,沈家到了。

沈月疏的雙腳像是綁了鉛塊般沉重,卻不得不下輦歸家。

繼母崔氏立在沈家大門石階上,見沈月疏下來,笑著迎上前拉住沈月疏的手,道:“月疏回來了,像是瘦了些。”

“母親,月疏不孝,讓您久等了。”沈月疏也是嘴角帶笑。

兩個人每回都是這樣,明明不喜歡對方,卻偏要演得如親母女般親近。

“無妨,回來就好。”

崔氏順手拂去沈月疏肩頭并不存在的灰塵,又對搬回門禮的從流道:“東西放在門廳就好,你先駕著車輦回府,沈家過會兒送月疏回去。”

從流偷眼去瞅沈月疏,欲言又止。

卓大人早晨說得是讓自己在沈家門口等著夫人,結(jié)束后再載著她去早晨的路口等他,現(xiàn)在沈家夫人又讓自己現(xiàn)在就走,聽誰的好?

沈月疏不好駁了崔氏的面子,只能假意去車輦里找東西,順勢走到從流跟前,低聲道:“你先回去,我到時候會在路口等你們。”

從流聽聞此言便也知沈月疏難做,分別跟沈家夫人和自家夫人行禮告辭,駕車離去。

“姑爺沒一起來?”

崔氏拉沈月疏進了門廳,面上端著三分關(guān)切,眼里卻凝著七分快意。

從前府里幾個姑娘一起去元宵節(jié)燈會,那些個世家公子們眾星捧月般圍著沈月疏,鬧得自己的月明總是矮上一截,自己不滿意卻也只能干生氣。

現(xiàn)在好了,卓鶴卿歸寧都不肯跟她一道來,她定不會在卓家過得愉悅,也算是為月明出了口惡氣。

“他本是要來的,但昨日騎馬傷了腰,今個兒下不了床。”

沈月疏心里明白,崔氏面上裝著憂心、關(guān)切,心里卻樂得能放炮仗。

出門在外的面子是自己給的,沈月疏只能扯個慌給自己找補,左不過你裝我也裝。

“定是新婚累著了,母親都懂得,你且得提醒姑爺當心身子,不能老纏磨你,以后小兩口在一起的時候多著呢。快點進屋,母親跟你好好說道說道……”

崔氏壓了壓嘴角,在沈月疏耳邊低語,非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只是話到一半忽又頓住,作恍然狀:"瞧我急的!禮數(shù)可不能亂,你且在這兒候著,容我先稟過你父親。"

沈月疏嘴角依舊笑意盈盈,卻是沒再言語。

這“腰傷”的借口找得不好,竟給自己挖了這么大一個坑,白白給崔氏遞話頭笑話自己。

還有,這是什么禮數(shù)?

姑娘歸寧竟要在門廳候著,連院子都進不得,當真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

崔氏吩咐丫鬟去搬個繡凳讓沈月疏在門廳先坐一會兒,又吩咐嬤嬤去泡壺好茶,便踩著寸高的繡鞋,一步一頓地碾過青石甬道。

她刻意放慢了步子,抬手用錦帕遮住嘴,唯恐旁人瞧見這壓不住的喜色。

“呸!姑娘,你看她那副黃鼠狼給雞拜年時擠出的假慈悲樣子,虧得我早膳用得少。”

青桔朝崔氏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又狠狠剜了一眼,她一直看不慣崔氏那副惺惺作態(tài)的樣子,之前還有些許顧忌,現(xiàn)如今陪姑娘到了卓家,嘴上更是沒個遮攔。

“青桔,休得無理。”

沈月疏悄悄掐了青桔一把,自己雖也不喜崔氏,但她是長輩,明面上也不好弄得太難看,這丫頭被自己寵得真是越發(fā)沒邊了。

半盞茶工夫,崔氏又邁著碎步回到門廳。

她面上端著幾分愁容,眉頭輕蹙,似有萬般無奈,可嘴角卻微微繃著,像是強忍著什么似的。

“月疏。”

崔氏輕嘆一聲,“你父親說,新婦獨歸犯忌,要沖了你幾個妹妹的姻緣。”

她頓了頓,捏著錦帕按在眼角,肩膀微微顫動,仿佛悲痛得不能自持,卻是一滴淚也未落下,“你且先回吧,等姑爺好些了,再……再一同回來。”

崔氏的話像一把錐子,猝然捅入耳中,扎得沈月疏五臟六腑錐心刺骨般的疼。

她直直地站在門廳,像一截被雷劈過的枯木,卻依舊背脊挺得如松,連衣褶都靜止不動,仿佛一尊冰雕的人像。

沈家竟然也回不去了!

“我是不在意的,奈何你父親不肯,他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崔氏的眼睛掃過沈月疏,細細觀察她的表情,心里是說不出的舒坦。

見沈月疏未搭話,又道:“你且在這兒歇一會,車輦馬上就到。”

“好。”

沈月疏眼瞼微微低垂,將滿眶淚水死死囚在眼底,便是哭也要等崔氏走了再哭。

沈家的車夫金子已將車輦停在門前,沈月疏準備告辭。

“讓金子載著你在外面轉(zhuǎn)一個時辰再回去,莫讓姑爺誤會。”

崔氏假意傷心,輕拍沈月疏的手。

想到沈月疏在卓家、沈家兩頭不落好的樣子,她便歡欣愉悅不已。

似是覺得尚不過癮,非要讓沈月疏再難堪一些,便又附在她耳邊低語:“那事最傷腰,你們這兩日當避陽和,且不可胡來。若是信得過,母親娘家弟弟是樂陽有名的郎中,最擅滋陰補陽的方子,可以讓他去幫賢婿瞧上一瞧。”

“母親大可放心,卓君的腰的確因騎馬而傷,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能似如柏弟弟那般多情的。”

沈月疏眉眼溫潤如三月春水,尾音還噙著笑,話茬卻直捅崔氏心窩。

沈如柏是崔氏的兒子,年紀比沈月明還小。

去年打著練習騎射的由頭日日流連于馬場,卻不想跟馴馬女巫山**一通瞎鬧。

那馴馬女有了生孕,鬧到沈府,沈莫尊顧及顏面,便讓沈如柏小小年紀收了偏房。

這事雖然難看,但好在馴馬女不再鬧騰,也算落個圓滿。

哪知一月不到,又一馴馬女找上門來,沈莫尊才知兒子竟然同時跟兩個馴馬女勾搭到一塊兒。

此騎射非彼騎射,無法,沈莫尊只得再次吃癟,又讓沈如柏收了一個偏房。

再一不再二,沈莫尊為此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把沈如柏打了個半死,還收回了崔氏的管家權(quán),自然也就成了橫在崔氏心里的一道疤。

沈月疏和崔氏都是心里有疤的人,心照不宣才是上上策。

偏偏那崔氏非要鳴鏑啟釁,沈月疏念及她的長輩身份,本想著能忍則忍,哪料崔氏再一再二、不斷挑釁,她便索性不忍了。

既然你執(zhí)意要刁難,那便索性都揭開比比看誰的隱痛更體面些。

崔氏面上的血色倏地褪盡,連唇上那點薄紅也消盡了,只剩下一片慘青,她強忍著不悅,幽幽說了句:“我為你父親煮的茶還在灶上,我得去看看,你慢走。”

沈月疏微笑告辭,其余便也不再言語。

“姑娘,那人好像是程公子。”

兩人出了沈家的大門正欲上輦,青桔卻突然瞧見了那個熟悉的人影。

她輕輕拽住沈月疏,在她耳邊私語,眼睛望向不遠處的石榴樹下。

“上輦。”

沈月疏沒接青桔的話茬,可腳步卻不由自主的放緩,她的睫毛輕輕顫了顫,終究沒忍住,抬眼瞥了過去。

確實是程懷瑾,他今天穿的是月白色錦袍,這是一年前自己送給他的。

從前,程懷瑾總是時不時送她一些金銀玉器小物件,兩人畢竟尚未婚配,收得多了,她自己都覺得羞愧。

只是她的月錢少得可憐,實在是沒法像他那般送些貴重物件,于是她便攢錢買了上好的錦緞,又央求桂嬤嬤教她裁剪,學著給他做了這件錦袍。

她做得不算精致,桂嬤嬤又幫她改了好幾處才算拿得出手,他卻高興得不得了,說這錦袍裁剪得體、雅靜大方,以后要她幫他做一輩子錦袍才好。

他應該也看到了沈月疏,她甚至好像看到他的喉結(jié)抖動了一下,身子向她的方向前傾,要說些什么,但又好像紋絲不動、一言不發(fā),只是看著她。

沈月疏想去問問他,可步子剛邁開又停下了。

問什么呢?她嫁人了,他想什么、做什么,又與她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她遠遠地望著程懷瑾,卻看見沈月明從沈家三步并作兩步蹦著出來,向他身旁奔去。

她從沈月疏身邊經(jīng)過,嘴角帶笑,眼睛里卻是挑釁。

沈月明方才聽崔氏講在沈月疏那兒栽了跟頭,便想著來奚落沈月疏一番,卻不曾想剛到門廳就望到了不遠處的程懷瑾,瞬時忘了母親的事,一門心思地撲向程懷瑾。

程懷瑾是來找沈月明的?他倆什么時候勾搭到一起了?

真是一眼都不想再看下去,沈月疏和青桔急匆匆上了車輦。

“姑娘,程公子把沈月明丟下,騎馬走了。”

青桔不死心,上了車輦便掀開錦簾,向程懷瑾的方向望去。

只見程懷瑾并未跟沈月明多言語,沈月明抬手欲攔,他卻已翻身上馬,揚鞭離去,只留沈月明呆呆立在原地。

沈月疏閉目倚著軟枕,眉間微蹙,面色沉靜如水,似在聽,又似未聽。

青桔訕訕地住了口,悄悄放下簾子,再不往外瞧了。

一滴淚順著沈月疏臉頰無聲滑落,在她紅色羅裙上洇出深色的痕。

車輪碾過青石,在一處岔路口停下,金子問沈月疏車輦往哪處去?

沈家回不去,卓家現(xiàn)在也回不去。沈月疏睜開眼睛,思索半天卻只想出山岳樓這個答案。

那便山岳樓吧,婆母雖說要提早報備,但事急從權(quán),就那么一次不會被抓到的。

南關(guān)街。

十里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

南關(guān)街是樂陽城最繁華的街道,各種店鋪鱗次櫛比。

那山岳樓就位于這街道的最盡頭,依山傍水,熱鬧中又透著幾分雅靜,是京城文人雅士、達官貴人最喜的地方。

沈月疏和青桔下了車輦,沿著青石板路一路向里,跟著人群穿過“叮叮當當”的銀匠鋪、花色艷麗的綢緞莊、香氣撲鼻的點心鋪子,多日的陰霾撥云見日。

她們上了一座拱橋,空氣里彌漫著質(zhì)樸而溫暖的甜香,沈月疏不用問便知道自己最喜歡的周娘子出攤了。

沈月疏拉著青桔急急下橋,一眼便瞧見了周娘子的糖水攤子。

一排深褐色的陶甕上蓋著厚厚的棉褥子保溫。

揭開時,熱氣騰騰,露出里面或澄澈或濃稠的各色糖水。

有熬得金紅的冰糖雪梨,梨肉酥爛,湯色清亮;有濃醇的杏仁茶,乳白微濁,撒著幾點碾碎的杏仁末;有烏梅山楂熬就的酸梅湯,深紫紅色,沁著令人齒頰生津的微酸。

“周娘子,我要一碗杏仁茶,青桔你要什么?”

沈月疏的聲音里帶著雀躍。

“我也要杏仁茶!”

青桔搓著手,臉頰被凍得微紅,跟著姑娘選準沒錯。

周娘子滿面喜色,動作麻利地為兩人各盛了一碗滿滿當當?shù)男尤什琛?/p>

兩人接過瓷碗時,濃郁甜香的熱氣立刻撲面而來,讓人精神一振。

沈月疏低頭吹了吹氣,淺啜一口。

甘甜醇厚的茶湯滑入喉中,帶著杏仁特有的焦香溫潤,一股暖流自胃腹緩緩升騰,向四肢百骸蔓延開去,連那顆冰凍多時的心都漸漸回暖。

喝過杏仁茶,兩人來不及多停留,繼續(xù)往山岳樓的方向行走,空氣里彌漫著燒餅的焦香、鹵肉的濃香、胭脂的幽香,讓人愉悅,當真是人間煙火最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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