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宮
屏風之上谷河縣的人正在對話,沈斌和一眾捕快押著五花大綁的徐麟,進入衙堂。
而劉縣丞之后就是百般狡辯,盧縣令在其上為劉縣丞說著開脫之辭。
“一個縣丞,堂堂朝廷八品命官,竟與江湖幫派為伍,勾結妖邪,謀害同僚,不是殺官造反,又是什么?”天后面色幽冷如霜,冷聲道:“這位縣令巧言善辨,避重就輕,敷衍塞責,殊為可恨!”
這會兒,沈斌被盧縣令駁斥的不知如何應對。
天后也為之暗暗生氣,已經代入到沈斌身上,嘴怎么就這么笨呢?
顧南燭輕聲道:“娘娘,這位縣尉畢竟一介武官,在口舌之利上不是盧縣令的對手?!?/p>
就在這時,屏風上卻走出一個身形挺拔,氣質蕭軒疏舉的少年郎。
“好一個顛倒黑白,沆瀣一氣的縣令!”
這一聲罵,無疑罵到了天后的心坎兒里。
當盧縣令說自己身為道官,自有縣中屬吏各行其事之時,天后更是切齒痛恨。
這與前幾年,讓她垂拱而治的老臣之言,幾乎如出一轍!
而接下來的唇槍舌劍,更讓沈羨堪比天后嘴替。
“……既食君之祿,為何不忠君之事?”
盧縣令的聲音響起:“治大國若烹小鮮……又如何分得了身。”
“歌舞管弦,分得了身,談玄論道,分得了身,求仙煉丹,分得了身,獨獨忠君愛民,靖除妖邪,分不得身?”
此刻,天后已經正襟危坐,細長鳳目中帶著激動之色,語氣難掩欣然:“南燭,記下此言!著中書省以詔敕,邸報傳抄六部百司并諸道府州縣,戒勉天下方伯?!?/p>
顧南燭聞言,連忙坐在一旁,提起毛筆,刷刷幾下,將沈羨之言寫在紙上。
窈窕姝華的麗人工于詩書,手下行楷筆鋒飄逸纖麗,幾如青鸞之舞。
而這會兒,盧縣令眼見辨論不過,已經開始以勢壓人,提及那少年乃一介草民,并無言政資格。
天后暗暗蹙眉,這就是世家大族,辯不過理,就扯什么門第出身。
“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
天后暗暗點頭,以前朝圣賢之言駁斥,引經據典。
“既一心求道,求長生逍遙,不若掛印封官而去,也省得為萬民唾棄,仙道更是一事無成!”
那少年的聲音抑揚頓挫,鏗鏘有力:“不知盧縣令,仙道第幾境?丹霞了沒?。俊?/p>
“人到中年,蹉跎歲月,官場道途,一事無成,何苦來哉?”
天后和顧南燭此刻都不約而同地響起四個字。
殺人誅心!
而就在幾人震驚于少年言辭如刀,犀利無比之時。
卻見那盧縣令已經“噗”地吐血,臉色蒼白如紙。
慕容玥道:“這是道心動搖了,此人首鼠兩端,仙道成就有限。”
如果認自己的死理,面對質疑如清風拂面,可能還能突破至仙道第三境【丹霞】,但已經在心底懷疑自己,那就沒救了。
天后冷哼一聲,道:“寡廉鮮恥之徒,心里裝的都是個人榮辱,利益得失,全無家國忠義!”
因為,這吐血是因為個人官場和仙道的蹉跎而信念動搖,而非因憂國憂民而吐血。
慕容玥嘆了一口氣,道:“這是玉清門徒?!?/p>
玉清教試圖對抗大勢,平日里教眾也多有不法之舉。
而后,留影石上就是薛芷畫后面出場收拾殘局的情形,暫罷其職。
“此等狼心狗肺之徒,視百姓如魚肉,何止罷官免職,就是剁成肉泥,方消朕心頭之恨!”天后聲音森然冷冽,一如既往的殺伐之氣凜然。
慕容玥提醒道:“此人乃范陽盧氏庶出子弟?!?/p>
天后殺伐太盛,手段酷烈,容易樹敵太多。
天后冷哼一聲,忿忿道:“范陽盧氏,博陵崔氏,彼等勾連一起,在地方陽奉陰違,欲以天下妖邪之事自重,要挾于上,朕不直久矣!”
慕容玥眸光閃爍,心頭暗嘆了一口氣,未再相勸。
自慶王叛軍被徹底平滅之后,天后鳳威更漲三分,朝臣已經不敢明著做對了。
而天后對先前地方州縣趁著朝廷平叛,放縱妖邪作亂一事,正要秋后算賬。
可以說,谷河縣之事恰好出現在這種大勢節點上。
天后朱唇輕啟,聲音如金石相碰:“擬旨,谷河縣令瀆職不法,包庇縱容屬吏勾結妖邪殘害治下士民,罷其縣令之職,檻送京都,交由大理寺斷讞問罪,以谷河縣尉遷谷河縣令,署理府事?!?/p>
顧南燭提起這只黜落朝堂不知多少人前程的毛筆,在新換的一本奏疏上題寫。
天后說完,凝眸看向薛芷畫,道:“薛丫頭,你此事處置得當?!?/p>
先前倒是冤枉這丫頭了,以為其僅僅是護送慶王余孽至安州。
可以說,京中大小之事都在這位天后眼中。
薛芷畫端容斂色,道:“朱雀司有監察天下不法之責,臣也是既食君祿,當忠君之事?!?/p>
天后頷首,目帶滿意,正要詢問,沈羨是否還在谷河縣。
薛芷畫卻從袖籠中取出一份奏疏,清聲道:“回稟天后娘娘,微臣這里有一封奏疏,代為轉奏于上?!?/p>
天后聞言,目光投在奏疏之上。
內侍監高延福接過,轉呈給天后。
天后拿起奏本,只見封面寫著三個字《治安策》。
纖纖手指翻閱開來,細長鳳眸的眸光投映在奏疏上。
“夫天下妖魔之亂世,蓋人心之喪亂,道人之坐視,天下邪祟逞兇,百姓嚎哭于野,谷河縣尉之子沈羨,有感天下州縣治安之勢愈發峻嚴,心憂國事,僅以淺見貢輸方略于上,唯望裨益中樞決策一二……”
在來神都路上,沈羨又向薛芷畫了解更多的仙道局勢,重新書寫了策疏,更具可操作性。
“今妖氛彌城,魔祟晝行,潛藏于百姓,戕害于士民,民舍夜戶三重鎖,官道晨昏少人行,魑魅攝魂于市井,山精裂骨于荒郊。此乃非常之世,乃行非常之策,草民略具條陳于下:”
因為太后主政,就沒有用什么“乾坤倒懸,陰陽亂序”來開頭。
“其一,開武舉,設靖祟、斬妖司,汲天下諸道、州、縣江湖武道俊彥,除授靖祟斬妖之司職,給以爵賞、丹藥、符箓、神兵延攬武者之心。”
這個時候的天后,顯然還沒有開武舉。
“其二,頒妖律,人有善惡,妖有正邪,凡化形入世之妖,當錄妖籍,如裨益人道事,有功于朝,可授妖牒,因據其功詔敕為山神、土地,可受香火供奉?!?/p>
“其三,置預警烽燧,以鑒妖符、鏡、劍等寶,察妖邪四方氣機之變化,埋符樁于地下,察州縣地域妖氣波動,凡有妖警,靖祟斬妖之司,出警剿滅妖邪?!?/p>
可以說,隨著沈羨對此方世界仙道的了解,這些都是可以實現的。
不過,先前道人的組織不夠嚴密,不懂得抓大放小,資源的調配沒有做到最大化與合理化利用。
“其四,革武備,以符箓所勾畫之箭矢配發軍士,兵氣結合道法,破魔除邪,以緩道人不足之厄?!?/p>
“其五,行宵禁,集道人率甲兵巡夜,日落之后,以五行區域分安全地域,供士民通行,通商寬農,不使百姓生計有礙?!?/p>
“其六,設斬妖榜,功勛策轉,以明賞罰,循妖邪之危害大小殊異,發放賞銀、丹藥、甲胄、神兵,如妖類立功,可赦前罪,編入靖祟斬司之副冊?!?/p>
“其七,編保甲,鄉野山民,聚則成石,散則成沙,編練成丁,凡有妖情,即刻報之于官府,會同地方州縣府兵、團結兵聚剿?!?/p>
“其八,印報紙,于中樞地方宣申俠義,通報妖邪斬除之情由,揚斬妖之志士之名,發武者忠君愛國之心,道人行善積德之念?!?/p>
“其九,開坊市,允善妖營生,以謀生計,狐精樹妖皆有所長,可紡紗織布,培育靈植,以正道消其惡念,以生計縛其形骸?!?/p>
“其十,筑城防,以仙道之符寶鎮于四門,屏絕妖氣,補官氣法網之不足?!?/p>
……
……
策略林林總總,凡有十策。
“此策非憑持武力,乃融鎮、撫、用、導四法。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誘之以利。然此皆治表之術,欲謀治本之法,竊以為圣后在朝,威加海內,圣德紫氣,彈壓四方,當有妖邪避世,唯愿圣后自中樞梳理人事,嚴飭吏治,典明綱紀,官氣清則民氣正,民氣正則妖邪消,草民羨泛舟谷河,垂釣鄉野,頓首為圣后恭賀?!?/p>
“羨,俯首再拜。大景天圣二年,三月十二丙辰。”
天后閱覽而罷,只覺手中薄薄幾張紙的策疏,卻重若千鈞,猶如山河。
策疏切中時弊,末尾的祝福更是懇切真摯,見其一片拳拳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