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安平也看見了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綻放出難以置信的驚喜。
“全勝?!你小子怎么回來了!”
“回來得好!回來得好啊!走走走!上家去!讓你嬸子給你炒倆好菜,咱爺倆今晚好好喝一盅!”
王全勝笑著揚了揚手里的網兜,一股淡淡的海腥味兒混著泥土的芬芳撲面而來。
“叔,這不是快過年了嘛,單位發了點東西,我特地給您和嬸子送點過來嘗嘗鮮。”
白安平的目光落在王全勝身后那輛還沒熄火的車上,車里還坐著兩個人,正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瞅。
他心里跟明鏡似的,這肯定是全勝單位的同事,大老遠把人送回來,這情分可不小。
“哎呀!那可太謝謝了!車上那是你同事吧?快快快,都下來,一塊兒到家里坐,讓你嬸子多炒兩個菜,咱們好好喝幾盅!”
駕駛座上的張海和副駕的李銀鎖對視一眼,連忙擺手。
“不了不了,大叔!我們還得趕回縣里呢,就不打擾了!”
張海客氣地喊道。
話是這么說,可兩人的腳就像在車里生了根,動都沒動一下,眼神里的好奇幾乎要溢出來。
他們早就聽說了,王全勝在鄉下定了門親事,女方是十里八鄉有名的俊俏姑娘。
今天好不容易送到村口,不親眼見識一下未來嫂子的風采,回去跟隊里那幫光棍吹牛都沒素材。
這點小心思,哪里瞞得過活了兩輩子的王全勝。
他心里暗笑,面上卻絲毫不顯,轉身對車里的兩人發出誠摯的邀請。
“張哥,李哥,來都來了,進屋喝口熱水再走吧。我叔家的茶葉可是山里自己炒的,香得很!”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再推辭就顯得不給面子了。
張海和李銀鎖立刻順著臺階下來,臉上掛著憨厚的笑。
“那就叨擾了!”
白安平見狀,咧開的嘴就沒合攏過,領著三人進了自家院子。
黃泥夯實的院墻,收拾得干干凈凈。
他麻利地搬出小板凳,掏出煙葉和煙紙,熱情地招呼著。
“來來來,抽煙,抽我們自己種的旱煙,勁兒大!”
王全勝給兩人遞上從青島帶回來的大前門,自己則點上一根,然后轉身進了里屋。
屋里光線有些昏暗,白蘭云正坐在那臺嶄新的縫紉機前,低著頭。
手指靈巧地在布料上穿梭,發出嗒嗒嗒的清脆聲響。
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清秀的臉龐上先是閃過一絲驚喜。
隨即又被他腳邊那堆大包小包的年貨驚得瞪大了眼睛。
“全勝?你怎么拿了這么多東西?”
王全勝放下網兜,一股暖意涌上心頭。
他走上前,輕聲解釋。
“單位發的福利,還有我這次去青島出差,順便給你和叔、嬸子帶的禮物。”
白蘭云這才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手上的線頭,指著縫紉機上的一條深藍色褲子。
“你來得正好,我正給你做褲子呢,尺寸是上次量的,應該合身。”
她又從旁邊的竹籃里拿出兩雙嶄新的千層底布鞋。
“這是給叔和嬸子做的,過年穿新鞋,討個吉利。”
鞋底納得密密實實,針腳勻稱有力,一看就是下了大功夫的。
“我們蘭云的手就是巧,比供銷社賣的都好。”王全勝由衷地贊嘆,眼神里滿是欣賞和愛意。
他從帆布包里掏出兩個用油紙包好的包裹,遞了過去。
“我也給叔和嬸子準備了新年禮物。”
白蘭云好奇地打開,里面是兩頂嶄新的老式軍干帽和兩件厚實的軍綠色棉襖。
這年頭,這種軍品可是實打實的搶手貨,不僅暖和耐穿,穿出去更是有面子。
“哎呀,這太貴重了……”
白蘭云嘴上說著,眼睛卻亮晶晶的,透著喜悅。
就在這時,兩個小腦袋從門簾后探了出來,一男一女,是白蘭云的弟弟妹妹。
他們怯生生地看著王全勝,脆生生地喊了一聲。
“姐夫!”
王全勝樂了,從包里變戲法似的掏出一把五顏六色的頭繩和幾個塑料發卡遞給小姑娘,又拿出一掛一百響的小鞭炮塞給小男孩。
“拿著玩去!”
兩個孩子眼睛都直了,死死盯著手里的禮物,卻不敢接,齊刷刷地看向自己的姐姐。
白蘭云又好氣又好笑,心里卻是甜絲絲的。
她輕輕點了點頭。“
還不快謝謝姐夫。”
“謝謝姐夫!”兩個孩子歡呼一聲,拿著禮物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院子里很快就響起了零星的鞭炮聲。
白安平在門外喊了一聲。
“全勝,出來喝酒了!”
他剛才從門縫里看到小兩口親密說話的樣子,心里那叫一個舒坦。
這女婿,沒挑錯!
有本事,會疼人,女兒嫁過去,妥妥的享福!
王全勝應了一聲,走回堂屋。
桌上已經擺好了花生米、咸菜疙瘩和一盤金黃的炒雞蛋。
張海和李銀鎖正陪著白安平喝著土燒酒,氣氛熱烈。
張海喝得臉頰微紅,說話也放開了。
“全勝,你小子福氣不淺啊!嫂子這么漂亮又能干!等過了年結了婚,可不能讓嫂子一直在鄉下待著,干脆帶到縣里,咱們水電局家屬院那么多活兒,隨便找個工作,不比在村里強?”
這話正中王全勝下懷。
他端起酒杯,和張海碰了一下。
“張哥說的是,我正有這個打算。”
一旁的白安平耳朵尖,聽得真真切切。
什么?
女兒能去縣里工作?
吃上商品糧?
那可是祖墳冒青煙的大好事!
他激動得手都有些抖,看王全勝的眼神越發炙熱,抓起酒壺,不由分說地給王全勝又滿上了一大杯。
“好!全勝有這個心就好!來來來,喝!今兒必須喝高興了!”
王全勝喝了一會兒,找了個由頭,提著幾條帶魚和一些糖果,又去白安平的幾個堂兄弟家里轉了一圈,把禮數做到了家。
這番舉動,更是讓白安平臉上有光。
等他回來時,張海和李銀鎖已經告辭離去。
趁著天色還早,王全勝和白蘭云并肩在村里的土路上散步。
冬日的暖陽照在身上,懶洋洋的。
“年后結了婚,就跟我去縣里吧。”王全勝輕聲開口。
白蘭云腳步一頓,臉上飛起一抹紅霞。
“我去了能干啥,別給你添麻煩。”
“說什么傻話。”王全勝握住她有些冰涼的手。
“你是我的媳婦,不跟我在一起,跟誰在一起?日子會越來越好的,相信我。”
下午,王全勝終究還是要回家。
白蘭云依依不舍地將他送到村口,看著他背著大包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拐角,才緩緩轉身。
從白家灣到王家寨,不過幾里山路。
可當王全勝站在自家村口時,卻看著那堆積如小山的年貨傻了眼。
幾個大紙箱的海鮮,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兩個沉甸甸的網兜,還有一麻袋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
這些玩意兒加起來,少說也有一兩百斤。
他一個人,怎么搬得回去?
正發愁間,王全勝眼角余光瞥見不遠處的一抹燈火,心里頓時一松。
那是村口的修理站,幺爸王愛民的地盤。
他咧嘴一笑,提起網兜里分好的帶魚和一包從青島帶來的點心,徑直朝那片昏黃的燈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