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招待所安排了晚飯。
王全勝找了個借口溜了出來,熟門熟路地摸到了表叔王闕家。
開門的正是虎叔,虎志。
“虎志哥!”王全勝嘴甜地喊了一聲,順手將藏在身后的兩瓶縣里最好的沙河大曲遞了過去。
“你這小子,來就來,還帶什么東西!”
虎志嘴上嗔怪著,手卻麻利地接了過去,臉上笑開了花。
王闕正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抽著煙,見他進(jìn)來,指了指對面的板凳。
“坐。事情辦得還順利?”
“托表叔和虎志哥的福,初檢過了。”
王全勝坐得筆直,姿態(tài)放得很低。
虎志給他倒了杯熱水道。
“你小子機靈,今天那事兒我聽說了,干得不錯。不過,初檢過了只是第一步,接下來才是關(guān)鍵。”
他壓低了聲音,神情嚴(yán)肅起來。
“名單明天公布,公布后,就正式進(jìn)入政審階段。武裝部和公社會派人到你們村,找你的鄰居,老師,大隊干部談話,了解你平時的表現(xiàn)。”
他頓了頓,一雙銳利的眼睛盯著王全勝。
“這期間,你小子尾巴給我夾緊了!別說跟人動手,就是跟人吵架都不行!任何一點風(fēng)吹草動,都可能讓你前功盡棄,到時候我們想撈你都撈不住!”
“虎志哥放心!”王全勝斬釘截鐵地應(yīng)下。
“我保證,別說吵架,就是別人踩我一腳,我都笑著跟人說對不起,絕不給您和表叔添半點麻煩!”
虎志滿意地哼了一聲。
“你辦事,我還是放心的。”
王闕吐出一口煙圈,慢悠悠地補充。
“這個過程,快則十天,慢則半月。要是有什么不對勁的苗頭,我會打電話到你們公社,讓陳書記給你提個醒。”
王全勝心里跟明鏡似的。
這話有兩層意思,一層是讓他自己別惹事,另一層,是讓他提防著別人給他下絆子。
村里那些落選的,難保沒有紅眼病。
“表叔,您放心,俺家在村里人緣還行,出不了岔子。”
“那就好。”虎志又給他科普起來。
“政審要是也過了,就等著分兵種了。不過你也別想太多,像什么空軍,儀仗隊那種萬中挑一的,基本輪不到咱們山里娃。”
王全勝憨厚一笑,撓了撓頭。
“虎志哥,俺不奢求那些,能當(dāng)上兵,跳出農(nóng)門,出去見見世面,俺就燒高香了。”
虎志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緩和下來。
“你小子心態(tài)不錯。我已經(jīng)跟上面打過招呼了,盡量把你分到北邊去,苦是苦了點,但提干的機會多。不過話我說前頭,事兒不一定能成,最后還得看上頭的安排。”
王闕也出言安慰。
“放寬心,你條件好,又是民兵排長,基本十拿九穩(wěn)。”
王全勝立刻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表叔,虎志哥,大恩不言謝!不管成與不成,這份情,全勝記一輩子。選不上,也是俺命該如此,怨不得別人。”
他嘴上說得誠懇,心底卻冷笑一聲。
命?
老子重生回來,就是為了逆天改命!
如果這次真選不上,大不了扒上南下的火車。
去那個深圳闖一闖,他就不信,憑著領(lǐng)先幾十年的記憶,還闖不出個名堂!
臨走前,王全勝轉(zhuǎn)身對虎志道。
“虎志哥,俺過兩天就回大隊了。您是桃園大隊的吧?離俺們村不遠(yuǎn),要是有啥東西要捎回去給叔和嬸子,盡管開口,俺給您送到家。”
虎志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這小子,太會來事了!
這句感謝,比再送兩瓶酒,兩條煙可強太多了!
既顯得親近,又辦了實事,還全了孝心。
這份人情送得不顯山不露水,卻正中下懷。
“行!”虎志咧嘴一笑,心里對王全勝的評價又高了一層。
“那我明兒個去供銷社扯幾尺布,再買點糕點,就放你表叔這兒,你走的時候過來拿一趟。”
“保證完成任務(wù)!”王全勝拍著胸脯,響亮地應(yīng)道。
第二天上午,大紅紙貼了出來。
十幾個人里,又刷下去了三成。
王全勝和黃有武的名字,都赫然在列。
歸途,還是那輛解放牌大卡車。
黃有武激動得滿臉通紅,緊挨著王全勝,嗓門都變了。
“全勝哥!以后你就是我親哥!回村了上俺家去,俺讓我娘給你燉雞吃!”
“低調(diào)!”王全勝瞪了他一眼,在顛簸的車廂里壓低聲音。
“現(xiàn)在才是最關(guān)鍵的時候,別咋咋呼呼的!回去把分內(nèi)的事干好,老老實實等通知。等政審結(jié)束,哥陪你喝個痛快!”
黃有武一個激靈,瞬間冷靜下來,重重地點了點頭。
卡車一到公社,王全勝就跟眾人告別,一溜煙先跑到了大隊部。
“幺爸!”
王愛民正吧嗒著旱煙,見他回來,眼皮一抬。
“咋樣?”
“過了!”
王愛民那顆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猛地一拍大腿。
“好小子!沒給咱石水溝丟人!”
他從抽屜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個紙包,塞到王全勝手里。
“拿著,半斤白糖,先去把你表叔和虎志家的人情走了。這糖算我借你的,以后發(fā)了津貼再還。”
“謝幺爸!”
王全勝也不客氣,接過白糖,又借了大隊長的二八大杠自行車。
他先蹬了十幾里山路到了桃園大隊,把虎志托他帶的東西交到虎志爹娘手里,只說是虎志在縣里忙,托他捎回來的。
兩位老人樂得合不攏嘴,拉著他非要留下來吃飯。
王全勝連連擺手。
“叔,嬸,不了不了,天快黑了,山路不好走,俺還得去縣里親戚家送趟東西。”
辭別了虎志家,他又馬不停蹄地趕往王闕的老家。
用同樣的說辭,把人情送到位。
一圈奔波下來,回到石水溝時,已是繁星滿天。
推開自家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昏黃的煤油燈下,父母正焦急地張望著。
王全勝把這幾天的事情撿重要的,細(xì)細(xì)跟二老說了一遍。
當(dāng)聽到體檢合格時,母親劉淑英的眼淚唰地就下來了,父親王老漢則是背過身,狠狠地用袖子抹了把臉。
直到此刻,王全勝才感到一股疲憊涌了上來。
他鉆進(jìn)冰涼的被窩,頭一沾枕頭,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