縹緲峰，與其說是仙門一脈，不如說是一片獨立于塵世的凈土。

此處云海蒸騰，仙鶴清唳，奇花異草遍地生香，靈氣濃郁得幾乎化為實質，吸上一口便覺神清氣爽，百脈通暢。

與其余六峰的或威嚴、或鼎盛、或……奇葩相比，這里唯有亙古的寧靜與超然，仿佛世間一切紛擾至此皆可化為云煙。

沈妙玄于峰外駐足，盈盈一禮，聲音清越恭敬：“弟子沈妙玄，攜道德峰八仙及八仙弟子古長遠，求見靈尊，有要事請靈尊圣裁。”

聲音穿透云霧，傳入峰內。

片刻沉寂后，一道蒼老、溫和卻又帶著無上威嚴的聲音，仿佛自亙古傳來，響徹在每個人心間：“進來吧。”

眾人心神一凜，收斂氣息，小心翼翼地隨著沈妙玄踏入縹緲峰地界。

一踏入其中，古長遠就忍不住打了個擺子，不是冷的，是嚇的。

他只覺得至少有十幾道強大到令他窒息的神識若有若無地從他身上掃過，每一道都仿佛能將他從里到外看個通透。

“咦？”那蒼老的聲音似乎帶上了一絲訝異，“有點意思……小小年紀，神魂凝練，悟性不錯……只可惜，這容器著實差了些，五行淤塞，靈竅未開……嗯？這懶散懈怠之意幾乎凝成實質……態度更是差得一塌糊涂！”

古長遠聽得臉都綠了，偏偏被莽金剛像夾小雞仔一樣夾在腋下，連頭都抬不起來，只能內心瘋狂吐槽：“喂喂喂！禮貌嗎！當面說人壞話！還有沒有點大能風范了！”

莽金剛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安，蒲扇大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甕聲甕氣道：“靈尊夸你呢！別抖！”

古長遠：“……”

這特么是夸？

您老對夸的理解是不是有什么偏差？

七拐八繞，眾人被那無形的聲音指引著，來到一處清幽山谷。

谷中芳草萋萋，流泉淙淙，一棵巨大的古樹亭亭如蓋，樹下有一汪清澈見底的湖泊，靈氣氤氳。

湖邊，一頭碩大的青牛正悠閑地低頭啃著青草。

這青牛體型比尋常水牛大了足足兩圈，皮毛油光水滑，呈現出一種健康的青灰色，犄角蒼勁有力，一雙牛眼溫潤而深邃，仿佛蘊含著無盡智慧。

它似乎對眾人的到來毫不在意，依舊慢條斯理地咀嚼著鮮嫩的草葉。

沈妙玄率先躬身行禮：“弟子沈妙玄，拜見靈尊。”

道德八仙此刻也收起了所有不正經，老老實實地跟著行禮，連夾著古長遠的莽金剛都微微彎了彎腰。

古長遠被放了下來，雙腿還在發軟，他偷偷抬眼打量那青牛。

嗯……看起來就是一頭比較健壯、比較干凈的老牛嘛？

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等等！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青牛那碩大的鼻子上的一個暗金色鼻環上！

那鼻環造型古樸，非金非鐵，上面刻著玄奧的紋路，在陽光下流淌著淡淡的光澤，怎么看怎么眼熟……

這、這玩意兒怎么那么像前世西游記里太上老君那頭板角青牛偷走的金剛琢啊？

一個荒誕的念頭竄入古長遠的腦海：這老牛……不會是太上老君家那頭偷跑下界的吧？

難道太武祖師和太上老君還有關系？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那青牛終于抬起了頭，溫潤的牛眼掃過眾人，最終落在了古長遠身上。

四目相對。

青牛的眼神先是平淡，隨即閃過一絲疑惑，接著那雙巨大的牛眼猛地瞪得滾圓，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其不可思議的事物！

它甚至停止了咀嚼，直勾勾地盯著古長遠，鼻翼翕動，似乎在仔細感應著什么。

“這……這孩子身上的道蘊……”青牛心中一驚，帶著明顯的驚異，“竟……竟與道祖他老人家年輕游歷諸天時，偶爾散逸出的那一絲道韻，有幾分神似？雖微弱億萬倍，但其純粹古老之意，同出一源！怪哉！怪哉！”

古長遠被它看得毛骨悚然，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

完了完了！

這牛看出來了！

它看出我了！

它要替天行道了！

他差點沒當場嚇出點什么來。

好在青牛只是極度驚訝，并未有其他動作，它仔細端詳了古長遠半晌，巨大的牛頭微微搖了搖，眼中驚異漸去，恢復了古井無波：“罷了，機緣巧合，各有造化。孩子，你雖廢材懶散了些，但心思剔透，靈臺未蒙塵，心性還算純良，非奸惡之徒。”

聽到這話，古長遠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落回去一半。

還好還好，看來這牛沒打算把他當異端給處理了。

沈妙玄見狀，上前一步，再次恭敬行禮，將智慧村全村癡傻三日以及今日太武峰弟子異常之事詳細說了一遍，最后道：“……故此，弟子心中存疑，特請靈尊圣斷，查證此子古長遠，在此二事中，是否用了不為人知的邪術，是否……說了謊。”

她特意加重了“說謊”二字。

唰！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古長遠身上。

古長遠的心瞬間又提到了嗓子眼！

終極審判來了！

他硬著頭皮，強迫自己迎向青牛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聲音干澀地重復之前的說辭：“弟、弟子……所言句句屬實！智慧村之事，弟子毫不知情！今日師兄們前來，弟子也只是與他們論道……”

他說這話時，心臟砰砰狂跳，感覺自己每一個毛孔都在吶喊著“我在說謊”！

青牛安靜地聽著，溫潤的牛眼注視著古長遠，仿佛要將他靈魂深處那點小秘密都看得一清二楚。

古長遠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已經預感到下一秒青牛就會冷哼一聲，戳穿他拙劣的謊言。

然而，青牛沉默了片刻，卻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和：“他……心神雖有波動，但所言……并非虛妄。此事，與他無關。”

“什么？！”

古長遠自己都驚呆了，差點脫口而出。

沒、沒說謊？

這牛是年紀大了耳背還是老眼昏花了？

我明明……

沈妙玄和各峰主事也面露愕然。

靈尊竟然說……與他無關？

“靈尊，您的意思是……”沈妙玄遲疑道，“難道智慧村一事，真是祖師所留石碑顯靈？”

青牛甩了甩尾巴，慢悠悠道：“智慧村得益于祖師福澤，靈氣匯聚，村民世代受其滋養，故易出靈慧之輩。然，福禍相依。久而久之，村民心性漸變，貪婪自私，驕矜自大，視天賦為理所當然，失了敬畏與謙遜之心。那‘大智若愚碑’乃祖師所立，自有靈性，此番異動，非是災禍，實乃警示與懲戒。磨去其鋒芒，褪去其浮華，若能因此返璞歸真，未必不是一場造化。”

它頓了頓，牛眼又瞥了一眼還在懵逼狀態的古長遠，繼續道：“至于太武峰那些小娃娃……應是此子機緣巧合下，領悟了那石碑中蘊含的些許‘大智若愚’真意。

他自身道蘊初成，言語之間，便會不自覺帶上一絲惑人心神、引人深思之力。

那些弟子道心不夠堅韌，驟然聽聞與自己平日所學相悖卻又隱含至理之言，心神失守，陷入茫然，也是可能。

并非什么邪術。”

古長遠聽得目瞪口呆。

高啊！

實在是高！

這青牛不僅幫他圓了謊，還順手把他的“降智光環”美化成了“領悟大智若愚真意，言語自帶道蘊感染力”！

這理由簡直無懈可擊！

既解釋了現象，又把他拔高到了一個“無意間散發人格魅力”的悟道奇才層面上！

這牛……能處啊！

太能編了！

啊不，是太明察秋毫了！

沈妙玄等人聞言，皆是恍然，再看古長遠的眼神就變得復雜起來。

原來如此！

竟是領悟了祖師真意！

雖然方式奇葩，效果驚悚，但……好像也說得通？

唯有古長遠在心里瘋狂給青牛點贊：“牛爺！您真是我親牛爺！這業務水平，杠杠的！下次有機會，我一定給您多燒……啊不，多獻上幾捆最鮮嫩的靈草！”

他懸著的心徹底放下，甚至有點想翹尾巴。

看來這擺爛之路，還能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