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明遠他們既然要圍剿神風堂,肯定有關于神風堂的案卷,這個或許能夠找到。
說干就干,陳到繼續翻看起來,終于在一個白蓮教專屬的案卷柜里找到了其中的記載。
卷宗上說,這是白蓮教內部一個極為神秘的分支,行蹤詭秘,專司“迎神納福”之儀,手段酷烈,但近一年來活動似乎減少了許多。
他的手指劃過一排排卷宗標簽,目光如鷹隼般掃視。
終于,在丙字柒號架最底層,一個積灰尤厚的角落里,他找到了標著“丙柒貳肆·白蓮教神風堂”字樣的厚厚一摞。
將卷宗抱起時,沉甸甸的分量讓他眉頭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吹開封面上的浮灰,露出底下暗紅色的硬紙封皮,邊角已經磨損得起了毛邊。
他抱著卷宗,走到檔案房角落那張唯一的長條木案邊。
晚上飄忽不定的月光,投射出搖曳不定、將被無限拉長的陰影,在四壁高聳的卷宗架上來回晃動,如同鬼魅潛行。
解開牛皮繩,展開卷宗。
一股更濃烈的、難以言喻的氣味撲面而來。不再是單純的灰塵味,而是混雜了一種極淡極淡,卻異常頑固的,甜腥氣。
像是某種香料試圖掩蓋什么,但歲月卻讓香料褪去,只留下那最本質的、令人隱隱作嘔的底味。
陳到的鼻翼微微翕動,眼神沉靜如水,開始逐頁翻閱。
卷宗記錄詳實,筆跡多是汪明遠親筆,工整冷硬,一如他為人。
某月某日,于城南發現神風堂香主蹤跡,圍捕時其反抗激烈,斃三人,傷五人,香主自戕而亡。
某月某日,查獲神風堂秘密傳遞經卷若干,內容荒誕不經,多涉及血食祭祀…
某月某日,線報稱神風堂似在城西聚集,疑有異動,汪明遠帶人探查,無功而返…
一樁樁,一件件,看起來并無太多不尋常。白蓮教案子大多如此,瘋狂且隱蔽。
油燈燈花輕輕爆了一下。
陳到翻頁的手指頓住了。
這一頁的記錄,墨色似乎比前后幾頁要稍深一些,像是書寫時情緒略有波動,或者…蘸墨次數更為頻繁。
記錄的是三個月前的一次行動,汪明遠帶人突襲了西郊一個疑似神風堂的據點,擊斃教眾七人,擒獲三人,焚毀經卷法器一批。
標準的行動記錄。
但陳到的目光,卻落在了記錄末尾,那寥寥幾句關于“繳獲物”的描述上。
“……另查獲無名異香三匣,色呈灰白,嗅之有心悸之感,已按例封存待驗。”
異香?心悸?
陳到的指尖無意識地在這行字上輕輕敲擊著。
卷宗里提到繳獲香料、藥物不在少數,但多用“惑心”、“亂神”、“劇毒”等詞,“心悸”這個描述,透著一股子不同尋常的…生理性的不適感。
他目光上移,重新掃過這次行動的斬獲名單。
“斃敵七人…擒獲三人…”
他的手指順著名單往下,在擒獲人犯的姓名、年齡、籍貫那一欄停住。
三個名字:李狗兒,王三柱,趙三妹。
籍貫都是京畿附近的農戶。
陳到的眉頭慢慢鎖緊。
神風堂行事詭秘,核心教眾多為流民或亡命之徒,戶籍清晰者少有,這次擒獲的三人,竟全是本地農戶?
汪明遠沒覺得奇怪?還是覺得不值一提?
他沉吟片刻,伸手從案幾一角拿過名冊索引。
那是記錄所有案犯最終去向的總簿,厚重如磚。快速翻到對應日期和案卷編號,手指順著名單下滑。
李狗兒,王三柱,趙三妹...
找到了。三人名后,跟著一行小字:“暫押南監丙字牢,待審。”
待審?
陳到的心頭莫名一跳。他立刻又起身,快步走向專門存放刑獄記錄的丁字號架,找出三個月前的南監押錄。
灰塵簌簌而下。
他翻到對應日期,找到丙字牢房記錄。
白紙黑字,清晰無比。
“人犯李狗兒,王三柱,趙三妹,于押入次日,突發惡疾,口吐黑水,全身抽搐,暴斃于監牢。經仵作驗,疑是邪法反噬或中毒,尸身已按規處置。”
暴斃?
幾乎是押入的第二天就同時暴斃?同樣的癥狀?
陳到猛地合上押錄,轉身回到案前,再次打開那份神風堂卷宗。他翻頁的速度快了些,目光銳利地掃過之后每一次與神風堂相關的行動記錄。
一次小規模遭遇戰,擊斃五人,記錄旁注:“敵身攜灰白香粉,臨死前拋灑,有弟兄吸入后狂躁半日,方緩。”
一次搜查窩點:“于密室壁龕內發現干涸黑色粘稠物,似血非血,異臭撲鼻,旁有殘香未燃盡。”
最近的一次,便是汪明遠上報發現荒山破廟異常,申請調集人手前往圍剿的那份最后公文。
公文里,汪明遠的筆跡似乎比以往更加用力,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急切,他反復強調“其祭儀非同小可”、“所拜非佛非道,似更古老邪異”、“恐有大變”,請求“加派人手,速決”。
陳到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卷宗末尾,那份此次行動的人員名單附件上。
總旗汪明遠,小旗陳德,力士張猛,趙五一個個名字看下去,他的呼吸漸漸屏住。
三十個人。
他的指尖點在最后一個名字上,冰冷一片。
檔案房里死寂無聲,只有窗外的風拍打樹枝時發出的、細微的“噼啪”響。
陳到緩緩抬起頭,目光投向窗外。窗外是北鎮撫司森嚴的院落,高墻聳立,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息。
但他仿佛能穿透這重重高墻,看到那座荒山,那座破廟,看到汪明遠和陳德他們沖進去時的身影,看到那沖天而起的幽暗漩渦,看到那扭曲跪拜的同澤……
暴斃的人犯,令人心悸的異香,古老邪異的祭祀,急于行動的汪明遠,還有那全軍覆沒的、透著無限詭異的結局……
卷宗合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陳到坐在燈影里,一動不動,只有眼眸深處,一點冰冷的寒光,如同繡春刀出鞘前那一瞬的絕對平靜,緩緩凝聚。
檔案房里的陰影,似乎更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