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爾雅接過漆盒,聞到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里頭是一身月白色的襦裙,領口繡著精致的纏枝蓮紋樣,裙擺還綴著細碎的珍珠,料子是上好的云錦。
這么多年,不管在小河村,還是西北,這樣好的料子,她見都沒見過。
果然,她和周宴珩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她淡淡道:“勞煩你替我謝過陛下。”
“夫人不必如此客氣,陛下吩咐了,叫奴婢在外頭等著,等會帶您回水榭去,您不必急,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奴婢就是。”宮女笑著應下來,說完就退了出去,輕輕把殿門帶上了。
宋爾雅拿著襦裙走到屏風后面,褪下身上的濕衣服,把月白色的襦裙穿了上去。
尺寸剛好,領口貼合,裙擺垂下來順順的,襯得她原本清瘦的身子多了幾分溫婉。
她對著銅鏡整理了下發髻,又把蘇扶盈那身襦裙仔細疊好。
整理妥當了,她深吸了口氣,推開殿門走了出去。
宮女見她出來,趕緊上前一步:“夫人,咱們這就回水榭那邊吧?”
宋爾雅點了點頭,跟著宮女往前走去。
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了,宮墻旁的宮燈被逐一點亮,暖黃的光透過燈罩灑在青石板路上,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一前一后,慢慢朝著水榭的方向挪動
李嫣兒看著地上的影子,突然嘆了口氣,聲音帶著些許的抱怨:“明安哥哥,你倒是有心帶著陳夫人出來見世面,可她未免也太沒規矩了,先是頂撞貴妃娘娘,又是弄污了衣裙,如今換件衣裳都耽誤這么久,虧得貴妃娘娘大度,不跟她計較,不然連累了陳家可怎么好?”
陳明安皺了皺眉,心里也覺得宋爾雅來了京城后,越來越沒有在西北的豪爽,反而整日惹是生非,讓他在眾人面前難堪,半分貴夫人的體統都沒有。
“她本就出身鄉野,不懂規矩也是人之常情……”他含糊開口,看到李嫣兒眉眼間的嬌嗔,突然有了主意,開口,“她自是比不上嫣兒你懂規矩,只是我是個粗人,不懂這些,也不能日日跟她待在內宅,要是你日后得空,可要多教教雅雅,讓她也學學怎么當合格的陳家主母。”
李嫣兒眼底閃過一絲竊喜,臉上卻裝出受寵若驚的樣子,柔聲應道:“明安哥哥放心,我肯定好好幫陳夫人的,斷然不會再讓她在外丟人現眼,只是……”
她突然為難起來。
“你有什么為難只管告訴我,只要我能幫襯上的,絕不推辭。”陳明安看她為難,只覺得自己的心都擰成了一團。
他下意識想要握住李嫣兒的手,卻還是止住了。
李嫣兒不知不覺紅了眼圈,出口的話都帶了哭腔:“我倒是有心為明安哥哥分憂,只怕陳夫人不愿意,今兒明明是貴妃娘娘舉辦的賞菊宴,可你瞧瞧,卻成了陳夫人出風頭的地方,你知道的,我還想著能夠在貴妃面前露臉,卻是一點機會都沒有,回去必然要被爹爹斥責我不會辦事了。”
這話讓陳明安止不住的心疼。
他顧不得什么男女大防,連忙伸手給李嫣兒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嫣兒實在不必為此事著急,今日沒機會,日后總有機會,這宋爾雅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竟然在這么多人面前還要搶風頭,分明是得了誥命,便覺得自己不可一世了,你只管教她,非得教她改了這陋習才好!”他眼底的嫌棄不似作偽。
他本就對宋爾雅沒有太深的感情,眼下建功立業,也想著能夠為自己的娘爭一個誥命,沒想到竟然便宜了她。
李嫣兒聽著陳明安的話,眼角的淚珠子掉得更兇,偏還得擠出幾分委屈的笑:“明安哥哥,你待我真好,可我總怕惹陳夫人生氣,她今日在御花園那般厲害,連貴妃娘娘的面子都敢駁,我哪敢教她呀?”
她說著,故意往陳明安身邊湊了湊,指尖輕輕蹭過他的袖口。
“其實陳夫人也挺好的,在西北能殺探子,還會給人看病,比尋常鄉野婦人厲害多了,只是不懂京里的規矩罷了,今日若不是陛下護著,怕是早就讓貴妃娘娘治罪了。”
話鋒一轉,她眼底閃過一絲旁人難察的蔭翳:“只是陛下怎么偏偏對陳夫人這般上心呢?陳夫人不過是個五品宜人,還是鄉野出身,既沒顯赫家世,也沒傾城容貌,陛下那般尊貴,怎么會屢屢為她破例?”
“莫不是……”
陳明安本就憋著股氣,被李嫣兒這么一說,心里的自負瞬間冒了頭。
一個鄉村野婦罷了,怎么可能會得陛下的青眼,分明就是陛下看自己才立了戰功,這才看重宋爾雅罷了。
他挺了挺胸膛,眉宇間滿是不可一世的傲氣:“我如今是朝廷重用的參將,日后前程不可限量,陛下為了安撫我這個功臣,才會對她多些容忍,她一個鄉野村婦,若不是嫁了我,別說得陛下另眼相看,就連京城的城門都未必能踏進來!”
沒有他,她宋爾雅什么都不是。
李嫣兒聽得連連點頭,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卻還裝作十分認同的樣子:“明安哥哥說的是,都是你有本事,她才能跟著沾光,只是我瞧她今日在偏殿耽誤那么久,怕是又惹了什么麻煩,你可得多擔待些,別跟她一般見識。”
“擔待?”陳明安嗤笑一聲,伸手替李嫣兒拭去臉頰的淚痕,指腹輕輕蹭過她的肌膚,語氣里帶著幾分寵溺,“有你這般懂事的姑娘在,我哪還有心思跟她計較?等回去了,我得好好說說她,讓她安分些,別總給我惹麻煩。”
李嫣兒被他這溫柔的動作哄得眉開眼笑,方才的委屈一掃而空,嬌羞道:“明安哥哥,你真好……”
兩人靠得極近,竟有幾分郎情妾意的模樣。
不遠處的回廊下,宋爾雅僵在原地,指尖死死攥著裙擺上的珍珠,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鉆進心里,凍得她渾身發顫。
方才宮女引著她往水榭走,剛轉過回廊,就聽見了陳明安的聲音。
她本想上前打招呼,卻沒料到會聽見這般誅心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