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爾雅知道太后是尊貴之軀,未免看得上這樣的土方子,可醫者仁心,她還是忍不住多言:“太后娘娘大可試上一試,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太后看向她的眼神帶了幾分贊賞。
這么多年,她的頭風始終不能根治,即便是請了太醫,也無濟于事,如今這女子說得有理有據,倒是有幾分可信。
她并未多言,而是揮手讓嬤嬤將人送走了。
宋爾雅跟著嬤嬤踏出壽康宮的門,迎面就裹來一陣秋風,風里帶著御花園金菊的冷香,這才讓她一直繃著的神經松了那么點兒。
她腳步不由得快了些,心里只盼著趕緊找到陳明安,好早點兒離開這宮里的是非窩,可等她繞回之前賞菊的地方,眼前只剩滿地散著的菊瓣,還有幾只空了的茶盞,方才圍在這兒的女眷和宮人,竟連個影子都沒了。
“怪了,人都去哪兒了?”宋爾雅自己嘀咕著,正想找個宮人問問,腳底下忽然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
低頭一看,是方才宴飲時掉的銀筷。
她身子一晃沒穩住,往前撲了過去,原以為免不了磕疼,沒想到竟撞進一個帶著龍涎香的溫熱懷抱里。
這熟悉的香氣讓宋爾雅渾身一僵,跟被燙著似的想往后退,抬頭卻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鳳眸里,明黃色的龍袍衣角垂在她眼前,上面繡的金線在太陽底下閃著冷光。
是周宴珩。
“陛下!”宋爾雅驚得聲音都變了調,手腳瞬間冰涼,幾乎是下意識地推開周宴珩,踉蹌著退了兩步,撲通一聲就跪到了地上,額頭緊緊貼在冰涼的地面上,“臣婦失儀沖撞了陛下,求陛下開恩恕罪!”
她的聲音里藏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懷中一空,周宴珩覺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低頭去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宋爾雅。
這女人,怎么這么怕自己?
“無妨。”周宴珩的聲音讓人聽不出喜怒,只是眼中的不快已然遮掩不住,“母后召你過去,說了些什么?”
這話讓宋爾雅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額上布了一層薄汗,搪塞道:“太后娘娘昨夜頭風難耐,不曾休息好,聽聞臣婦略懂醫術,詢問臣婦有沒有緩解的方子罷了。”
話音落下,她的頭垂得更低。
“哦?母后的頭風,太醫院的人都沒轍,你倒有方子?”周宴珩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懷疑,“你這醫術,到底是什么時候學的?先前在西北,你只說跟著軍戶家的女眷學了點皮毛,可今日給宮女診脈、又給母后薦方子,倒不像是皮毛的樣子。”
“宋二丫,你還有什么事情瞞著朕?”
宋爾雅心里一緊,知道方才那套搪塞的話瞞不過他,低聲道:“臣婦就是運氣好,在西北時見得多了,記了些土方子罷了,哪能跟太醫院的圣手比?不過是太后娘娘體恤臣婦,才肯聽臣婦多嘮叨幾句。”
這話答得含糊,周宴珩聽了,臉色明顯沉了下來。
他原本還想著,經過今日的事,她或許能對自己少些防備,可沒想到她依舊這般遮遮掩掩,半句真話都不肯說,一股無名火蹭得就冒了上來,他正想再追問,卻見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跑過來,跪在地上回話:“陛下,御書房的大臣們都等著呢,說有軍情要奏請您。”
周宴珩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看了眼地上依舊不敢抬頭的宋爾雅,終究還是壓下了心頭的火氣。
他轉身對身邊的內監吩咐:“送陳夫人去水榭那邊,女眷們都在那兒歇著呢。”
“是。”內監躬身應了下來。
周宴珩又看了宋爾雅一眼,像是想說些什么,可最后還是沒開口,轉身走了。
明黃色的身影沒一會兒就消失在竹林盡頭。
宋爾雅直到聽不見腳步聲,才敢慢慢抬起頭,后背早就被冷汗浸濕了。
她望著周宴珩離去的方向,心里亂得很,方才他眼底的不高興那么明顯,可最后還是放了她一馬,這人的態度,真是時好時壞,讓人根本猜不透。
算了,反正日后少進宮來,想來也不會再跟他碰面了。
宋爾雅輕輕嘆了口氣,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塵,跟著內監往水榭那邊走。
這內監是個不愛說話的,一路上只默默在前面引路。
穿過一片種滿秋海棠的花廊,眼看就要到水榭門口,內監卻突然停住了腳步,臉上露出幾分不好意思:“夫人恕罪,奴才實在內急,得去旁邊的凈房一趟,您稍等片刻,奴才去去就回。”
宋爾雅愣了一下,看著內監急得有些冒汗的模樣,只好點頭:“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就是。”
內監連聲謝過,腳步匆匆。
一時間,偌大的花廊只剩了宋爾雅一人。
秋海棠開的正是熱鬧,粉白花瓣落了滿地。
宋爾雅倚著廊柱等那內監,心里只盼著人能快些回來,好早點跟陳明安會合。
可沒等多久,身后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沒等她回頭,就聽見瓷器碎裂的脆響,跟著一股溫熱的液體潑在了她后背上。
茶水透過薄薄的衫子滲進肌膚,讓她皺起了眉頭。
轉身看見個小宮女跪在地上,手里的托盤摔在一旁,滿地瓷片。
“夫人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小宮女臉色慘白,額上布了一層汗水,“管事嬤嬤著急,叫奴婢趕緊將茶水送過去,奴婢這才沒看路,沖撞了夫人,還請夫人開恩,饒恕奴婢這一次吧。”
宋爾雅并不覺得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淡淡開口:“不過是臟了件衣裳,算不得什么大事兒,你先去復命吧。”
“夫人……奴婢多謝夫人!”小宮女愣了愣,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就這么過關了,抬頭時眼里滿是感激,又重重磕了個頭,才慌忙爬起來收拾地上的瓷片,這才捧著托盤慌慌張張跑遠了。
只是宋爾雅卻嘆息一聲。
她衣裳不多,此番進宮更沒帶衣物,等會見了江貴妃,還不知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