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荻花洲,月色如水,靜謐無聲,只有偶爾傳來的幾聲蛙鳴與遠處璃月曠野的微風。
逸塵做賊似的左右張望,然后假裝伸著懶腰,溜溜達達地走出了望舒客棧,嘴里還哼著不成調的蒙德小曲,一副飯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的悠閑模樣。
在走出足夠遠的距離,確保不會被客棧里的人輕易察覺后。
他猛地停下腳步,沒有回頭,而是突然伸出手,半捂住自己的臉,只露出一雙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清亮的眼睛,側頭看向后方一片看似空無一物的陰影處。
“喂,你在看我對吧?”
隱藏在暗處的魈心中再次閃過一絲驚詫。
他自認隱匿功夫極佳,即便是許多修行有成的方士也難以察覺,這只年幼的麒麟感知竟敏銳到如此地步?
是麒麟血脈的天賦,還是另有特殊?
見行蹤確實已被點破,魈也不再隱藏。
青光微閃,他悄無聲息地自陰影中現身,落在了逸塵前方數米遠的地方,并且特地保持了一段他認為安全的距離。
他身上的業障積年累月,雖盡力壓制,但仍擔心會侵蝕到這看似……嗯,看起來不太結實的小麒麟。
“你好。我并無惡意。”
然而,他預想中對方警惕、嚴肅或者疑惑的反應一樣都沒出現。
只見眼前的黑發青年在看到他真的出現后,臉上那副“我早已看穿一切”的深沉表情瞬間崩塌,迅速切換成了一副又驚又喜、甚至有點傻乎乎的模樣,他放下手,撓著頭哈哈大笑起來:
“哇!居然真的有人在啊!哈哈哈哈!我就隨口那么一炸!沒想到還真炸出來一個!你這跟蹤技巧不行啊,心理素質有待提高!哈哈哈哈!”
魈:“……”
夜叉仙人那千年不變的冰冷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痕,額角似乎有青筋隱隱跳動。
他捏緊了拳頭,強忍住一發風輪兩立把這個聒噪又欠揍的小麒麟戳進地里冷靜一下的沖動。
帝君教導,要慈悲,要耐心……尤其是對幼崽。
逸塵笑到一半,敏銳地感覺到對方周身驟然降低的氣壓和那幾乎凝成實質的無語與……殺氣?
他立刻識相地剎住了笑聲,干咳兩聲,擺出一副“我剛才是開玩笑的現在我們說正事”的乖巧表情。
“咳咳……總之,這位……看起來就很厲害的兄臺,”
“你特地跟著我,是有什么事嗎?”
魈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點莫名的火氣,恢復了古井無波的狀態。
他言簡意賅地表明身份:“我乃三眼五顯仙人,魈。駐守此地,護佑璃月平安。”
仙人之名,在璃月境內足以讓任何凡人肅然起敬。
然而逸塵只是眨了眨眼:“哦!仙人!厲害厲害!”
魈并未在意他的反應,繼續問道。
“我感知到你身負麒麟血脈。你可知自身來歷?”
“啊,你說這個啊。”
逸塵恍然大悟,隨即他非常隨意地并起手指,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手掌邊緣輕輕一劃。
一道細小的傷口出現,幾顆殷紅的血珠瞬間滲了出來。
那血液在流出的剎那,一股極其純凈、祥和、蘊含著強大生命力的氣息便彌漫開來,雖然微弱,但其本質之高,讓魈的金眸瞬間微微睜大。
“我倒是有這么個叫‘麒麟血’的東西就是了,”
逸塵甩了甩手,那細小的傷口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就已經愈合如初,只留下一點點血跡,
“好像是有點特別?”
魈感受著那空氣中轉瞬即逝、卻純正無比的麒麟氣息,確認無疑。
“確是麒麟圣血無疑,而且……極為純凈。”
這讓他心中的疑問更甚。
如此純凈的血脈,其父母絕非凡俗。
魈看著逸塵那雙清澈卻似乎對自身價值毫無所覺的眼睛,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你的名字是?”
“逸塵。”
青年回答得干脆利落。
“你的父母呢?”
魈的聲音不自覺地放緩了些,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面對幼崽時應有的溫和,以及一絲探尋舊友下落的希冀。
在他看來,能孕育出如此純凈血脈后裔的麒麟,很可能是他漫長歲月中曾經相識的某位存在。
逸塵聞言,臉上那點輕松隨意淡去了些。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飄向遠處的月色。
“他們啊……在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世界……
簡簡單單幾個字,落在魈的耳中,卻如同驚雷炸響!
在他的認知里,“另一個世界”只意味著一件事——隕落,消亡,歸于地脈或天地。
完了……
一股巨大的、沉甸甸的內疚感瞬間攫住了魈的心臟,如同冰冷的巨石沉入深潭。
他竟然……他竟然如此直接地、近乎殘忍地,觸碰了這只年幼失怙、獨自在異鄉漂泊掙扎(他腦補的)的小麒麟內心最深的傷痛!
看他的樣子,似乎還不太明白自身血脈意味著什么,或許連父母的真實身份都懵懂不知,就這樣孤身一人長大……自己卻還懷疑他目的不純,甚至剛才還想揍他……
千年殺伐帶來的冷硬心防,在這一刻被一種名為“愧疚”和“憐惜”的情緒狠狠撞擊。
他周身的清冷氣息瞬間紊亂了一瞬,業障都似乎因此而躁動了一下。
魈猛地握緊了拳頭,看向逸塵的目光徹底變了。
那不再是看一個可疑的、吵鬧的陌生混血仙獸,而是在看一個……需要被極度小心呵護的、命運多舛的故人遺孤。
逸塵被魈這突如其來的、仿佛天塌了一樣的沉重表情和幾乎要凝成實質的愧疚感給弄得有點懵。
而且,那股環繞在仙人周身、令人極其不適的冰冷、污穢、充滿怨憎的不祥氣息。
似乎因為對方情緒的劇烈波動而變得越發躁動不安,像一團翻滾的黑霧,幾乎要實質化。
逸塵忍不住皺了皺眉,他指了指魈的周身。
“那個……仙人兄臺,你身上那種……嗯,看起來很不好、很痛苦的氣息,好像有點暴動起來了?真的不需要先處理一下嗎?看著怪難受的。”
魈微微一怔,似乎沒料到對方在自身“隱秘”被觸及后,第一反應竟是關心他這身業障。
“無妨。此乃積年舊疴,早已是刻入骨血的頑疾,尋常方法無法祛除。”
他說著,下意識地又想后退半步,與逸塵拉開更遠的距離,生怕自己身上這骯臟的業障哪怕一絲一毫沾染到對方那純凈祥瑞的麒麟氣息上。
那會是無法饒恕的褻瀆。
然而,與他預想的同情或畏懼不同,逸塵的眼睛反而亮了起來。
“頑疾?”
不知為何,逸塵看著那翻騰的黑氣,心底深處涌起一種非常奇怪的直覺。
他好像……可以處理掉這些東西?
就像系統當初說的,他的麒麟血對這些陰邪之物,威懾力可是拉滿的!
“沒事沒事!這位仙人兄臺,你別動!”
逸塵一邊說著,一邊不但沒有后退,反而快步朝著魈走了過去。
魈見狀,眼里閃過一絲罕見的慌亂,急忙厲聲阻止。
“逸塵!站住!不可再靠近!此業障兇戾,極易侵蝕心神,恐會傷及你!”
他甚至下意識地抬起了手,做出阻攔的姿勢,周身青黑色的業障氣息因為他的情緒波動而更加洶涌。
“哎呀,都說沒事了!”
逸塵對他的警告充耳不聞,反而加快了腳步,在距離魈僅一步之遙時停了下來。
在魈驚愕的注視下,逸塵再次并起手指,非常熟練地在自己剛剛愈合的手掌心原處又劃了一下——動作隨意得讓人心疼那可憐的手掌。
比剛才更多的、泛著淡淡金紅色澤的血液瞬間涌出,凝聚成一粒飽滿的血珠。
這一次,血液中蘊含的那股磅礴、熾熱、充滿生命正氣的氣息不再僅僅是彌漫,而是如同一個小太陽被瞬間點燃!
“喏,試試這個!”
逸塵說著,根本不給魈反應的時間,就將那滴滾燙的、蘊含著純凈麒麟之力血液朝著魈周身的業障黑氣彈了過去!
那滴血珠在脫離逸塵指尖的瞬間,仿佛擁有了自己的意志,散發出柔和卻不容忽視的金紅色光芒,如同燒紅的烙鐵遇到了冰冷的積雪,直直地射向那翻滾的業障黑霧!
“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灼燒聲響起!
就像一滴水落入了滾燙的油鍋!
那滴麒麟血接觸到的業障黑氣,竟如同遇到了天敵克星,瞬間發出一陣無聲的凄厲尖嘯,然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融、蒸發,化作一縷極淡的青煙,消散在空氣中!
而被血珠直接“灼燒”掉的那一小片區域,魈立刻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前所未有的輕松感!
那持續了數百上千年的、無時無刻不在啃噬他神魂與肉身的冰冷刺痛和沉重壓力,竟然出現了片刻的、短暫的空窗!
雖然只有拳頭大小的一片區域,雖然那業障很快又從其他地方彌漫過來試圖填補空缺。
但那瞬間的清明與解脫,對于飽受折磨的夜叉而言,不啻于久旱逢甘霖!
魈猛地瞪大了金色的眼眸,瞳孔因為極致的震驚而收縮!
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手臂上那一小塊暫時變得“干凈”的區域,又猛地抬頭看向眼前這個正舉著流血的手、一臉“怎么樣?我沒騙你吧?快夸我!”的得意表情的混血小麒麟。
這……怎么可能?!
帝君……諸位仙家……試過無數方法都無法根除、只能勉強幫他壓制的業障……竟然被這只幼崽的一滴血……凈化了?!
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絲,但這其中代表的意義……
逸塵看著魈那副仿佛見了鬼的震驚模樣,得意地晃了晃還在滲血的手掌。
“看吧!我就說可能有辦法!雖然好像一次只能搞掉一點點……誒?你怎么了?”
逸塵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他看到,眼前這位清冷孤傲、看似無堅不摧的仙人,在極致的震驚過后,那雙眼里竟然迅速彌漫起了一層朦朧的水汽!
魈依然站在原地,沒有靠近,但身體卻微微顫抖起來,仿佛在極力克制著什么。
完了。
魈看著逸塵那還在流血的手掌,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比業障發作時還要窒息。
他不僅讓故人遺孤流落在外,如今……竟還要依靠對方的血來緩解自身的痛苦?
這份因果,這份愧疚……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