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
蘇白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原本就因愧疚而顯得蒼白的面孔,此刻更是白得像一張紙。
他猛地轉過頭。
目光如鷹隼,死死地釘在了剛剛說話的王阿姨身上。
周圍所有嘈雜的聲音,瞬間遠去。
巷子里的燈光,街坊們憤怒的臉,在這一刻都變得模糊。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幾個字在瘋狂回響。
安清......醫院......
蘇白高大的身軀,出現了微微的晃動。
他向前踏出一步。
“大娘,你剛剛......說什么?”
他盯著王阿姨,一字一頓地問。
“安清......”
“我的安清,她怎么了?”
王阿姨被他這副模樣嚇了一跳,正要回答。
“你給我閉嘴!”
一聲怒喝響起,陳大娘猛地擋在了王阿姨身前。
她通紅的眼睛死死瞪著蘇白。
里面燃燒的怒火,比剛才更盛!
“你還有臉問?!”
“蘇白!你還有臉問安清怎么了?!”
陳大娘伸出干瘦的手,手指幾乎要戳到蘇白的鼻子上。
“我告訴你她怎么了,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是你這個當爹的,讓她受了這么大的委屈!”
一旁的錢大媽也跟著上前一步,眼眶泛紅。
“你知道我們安清,是我們這南風巷飛出去的金鳳凰嗎?!”
“她從小到大,懂事得讓人心疼!”
“獎狀貼滿了她們家的墻!”
“哪次考試,不是全校第一?哪次聯考,沒進過全省前幾名?!”
另一個鄰居抹著眼淚,聲音哽咽。
“就是這么個好孩子,就是這么個給我們所有老街坊爭光的安清!”
“今天去看高考成績。”
說到這里,鄰居再也說不下去,捂著嘴哭了起來。
陳大娘接過了話頭,聲音凄厲。
“她的高考成績,只考了個剛過本科線!”
“你聽見沒有,只剛過本科線!”
“這話說出去鬼都不信啊!”
蘇白的身軀,再次劇烈地一震。
高考成績?本科線?
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自己雖然離家十八年,可女兒的優秀,他并非一無所知。
在被嚴格審查的家信里,林婉總會驕傲地提起女兒的成績。
是他唯一的慰藉。
也是支撐著蘇白在槍林彈雨中活下來的,為數不多的光。
怎么會......這怎么可能?!
“那孩子心里該有多大的疙瘩,多大的冤屈啊!”
王阿姨終于找到了說話的機會,急得直跺腳。
“她從學校回來,人都沒走到屋子里!就在門口,直挺挺地,就暈過去了!”
“要不是她同學扶得快,腦袋都要磕在上面了!”
“后來,120救護車來了!林婉,還有一個陪著安清的女同學,跟著車一起去醫院了!”
“現在......現在......”
王阿姨的聲音里帶上了哭腔。
“現在都不知道人怎么樣了啊!”
暈過去了,救護車,醫院。
這些詞匯,終于在蘇白混亂的腦海中,拼接成了一副讓他心臟驟停的畫面。
他感覺自己像被人用一張大手,狠狠攥住了心臟。
然后猛地一擰!
他連呼吸都停頓了半秒。
十八年來,在邊境線上,他曾無數次與死神擦肩而過。
子彈穿過他的胸膛,片嵌入他的骨骼。
他都未曾有過此刻這般,深入骨髓的恐懼!
下一秒。
蘇白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陳大娘的胳膊。
他的力氣,大得驚人。
陳大娘哎喲一聲,只覺得自己的臂骨都快要被捏碎了。
但她看到的,不是一張兇狠的臉。
而是一雙,布滿了血絲的眼睛。
“大娘!”
蘇白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哪家醫院?”
他的眼神,死死地盯著陳大娘。
“告訴我!”
“她們去了哪家醫院?!”
這股駭人的氣勢,讓整個巷子都安靜了下來。
陳大娘被他問得一愣,下意識地張開了嘴。
“市......市......”
可話到嘴邊,她才猛地想起來。
她不知道轉頭看向王阿姨。
王阿姨也正一臉茫然地看著她,隨即拼命搖頭。
錢大媽也急了。
“當時救護車嗚哇嗚哇地叫,誰還顧得上看是哪個醫院的車啊?”
“是啊,光顧著著急了,就看到車開走了......”
“這可怎么辦,云夢市這么多醫院,上哪兒找去?”
街坊們七嘴八舌,臉上都寫滿了焦急。
看著他們茫然的臉。
蘇白明白了,問不出來了。
他松開了手。
就在陳大娘以為他要崩潰的時候。
蘇白臉上的所有情緒,在一瞬間褪去。
痛苦,恐慌......全部消失不見。
轉而出現的是一種讓人心悸的的冷靜。
他對著面前的幾位大娘,微微低頭,動作帶著軍人特有的僵硬。
“多謝各位大娘。”
蘇白的聲音,依舊低沉,卻已經沒有了絲毫顫抖。
“這些年,多謝你們照顧我妻女。”
說完。
他猛地轉身,動作干凈利落。
就在轉身的同一時間。
他的右手,已經伸進了自己外套的口袋。
掏出來的,不是舊錢夾。
而是一部款式簡潔,卻閃爍著金屬冷光的手機。
手機屏幕亮起。
幽藍色的光,映照著他的面龐。
街坊們甚至沒有看清他的動作。
只看到他的拇指在屏幕上飛快地劃過。
沒有去翻找通訊錄。
而是直接在撥號盤上,輸入了一串數字。
是一串被他用血與火,牢牢銘刻在記憶最深處的號碼。
一個他十八年來,從未動用過的號碼。
蘇白一邊按著號碼,一邊大步流星地向巷子口走去。
“大娘們,我去找她們。”
一句簡單的話,從他口中傳來。
“失陪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
電話,也剛好撥通。
蘇白將手機舉到耳邊,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南風巷昏暗的燈光盡頭。
只留下一群目瞪口呆,面面相覷的街坊鄰居。
他們看著男人消失的方向。
腦海里,還在回蕩著他最后轉身時冰冷的眼神。
那根本不是一個拋妻棄女的負心漢該有的眼神。
是一種,足以讓天地變色的恐怖力量。
陳大娘揉了揉自己被捏得發疼的胳膊,嘴唇哆嗦著。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