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暢穿好瑩黃色監護服，站在一旁安靜地看著林默干活，這對林默來說就是一種無聲的支持。

他先切斷了排泥閥電動執行機構的斷路器之后，將“禁止合閘”的警示牌掛上去。劉暢拿過他的對講機放到一旁提醒他：“護目鏡還是要戴上的。”

林默抬頭看過去，劉暢解釋：“現在的勞保著裝和以前不同了，你離開盛海之前我們還穿著防靜電服，現在是阻燃服，勞保鞋和護目鏡要求也有所不同。”

林默了然，四年間的變化太多了。小到一個員工的個人用品，大到一個企業的項目開發和裝置改造。

他將安全帽調整好，戴上防護眼鏡，將自己的工具包都拿出來鋪開。在進行工作之前，他朝著劉暢伸手，“把防爆手機借用一下。”

劉暢掏手機的動作沒停卻突然一本正經地問：“你怎么知道我有防爆手機？”

林默接過手機，打開攝像機對準了行程開關安裝的位置和接線端子上的照片后，還標注了下線纜的顏色，這才還給劉暢：“我們當操作工的需要手機管控，每天都把手機放箱子里，你們當班長的是可以帶著手機聯系工作的，四年前就是如此。你口袋里這個就像是手機，你為人謹慎，現在作業時不能帶非防爆手機和非防爆的對講機，既然你帶了，那一定是防爆的。”說到這兒，林默指了指他的手機：“照片留存一下，到時候發給我。對了，先把微信好友加上。”

劉暢：……這小子，竟然還吩咐起他來了。

林默拿出萬用表，用萬用表去檢測觸點的通斷狀態，測量了常開常閉之后，他發現常開觸點那邊的電阻已經到了 185【表情】，這樣就可以判定觸點氧化是需要更換行程開關的。

更換行程開關并不是難事，先是拆線再是拆卸，林默先松開了執行器接線盒螺絲，拔出了行程開關的連接線，他拿出絕緣膠帶將裸露的線芯包裹起來。再擰下固定行程開關的螺絲。

但是這個螺絲被淤泥給蓋住了，林默只能先用刮刀把污泥覆蓋的地方一點點地清理出去，再拿出開關的主體。

林默的動作并不算快，但他做得非常有條理。

他每拆開一個螺絲，每卸掉一個零件，都按照特定的順序擺放好，如果再碰上銹蝕的螺栓他不蠻干，而是噴上松動劑，將其耐心地處理干凈，處理好這邊，也就能將機器觸發的部分分離開，他輕輕地拉起連接桿，這樣就可以讓行程開關和執行器脫離。

拿掉的行程開關也要檢查是否還能使用，林默擦了把汗，拿出萬用表測量，發現這個行程開關還能用，就放到了一旁，再除銹之后，檢查排泥閥的密封墊，沒有問題之后，將行程開關裝回去，拿出隨身攜帶的本子做好記錄，再去檢查下一個。

如此反復工作到第六臺時，林默的工作服已經被汗水浸濕，緊緊貼在背上。但是他動作依然穩定，沒有絲毫的急躁，他拿起這個行程開關，反復測量發現這個備件已經損壞，就問劉暢：“這個已經不能用了，去拿新的吧？”

劉暢想了想班組備件庫里的備件，“好像沒有了吧？”他還真沒注意是否還有行程開關。

這種行程開關都是混凝沉淀池這邊用的，其他地方也不一定能用，所以庫房里才會量這么少。

如果大批量地更換新的行程開關，那就要去物資部申請，或者由他們的領導直接去下采購清單，這樣的話就需要 ERP流程審批，審批的速度也是令人焦灼的。

劉暢思索片刻才開口，“我用對講機問問張強，讓他找人去看下備件室里有沒有。”

劉暢拿起對講機打到儀表頻道喊人。

“張工，我們在混凝沉淀池排泥閥這邊，A單元的第 6個排泥閥行程開關壞了，你找人拿個新的來，型號是……”

張強那邊冷冷地回應：“自己回來拿，不知道你要哪種。”

說完任由劉暢怎么喊，張強都不回應了。

林默擦擦臉上的汗，抬頭看向劉暢：“我們自己回去拿吧，他的反應是在我意料中的。”

劉暢心里升起了一股無名火。張強這家伙就是故意的，找人不痛快，他竟然連最基本的后勤工作都不給予支持！

“走，一起回去。”

劉暢的臉色很難看，他脫下監護服，將手套揣進口袋里，他一定要去看看張強到底在干什么，竟然忙得連送備件的時間都沒有！

林默見劉暢憤怒的背影，沒有說什么。

他將拆下的舊開關和工具歸置好后，蓋上接線盒蓋，將設備暫時恢復了原狀，然后小跑了幾步跟上劉暢。

晌午的陽光毒辣刺眼，地面反射著灼人的熱氣。劉暢和林默面無表情地走在管廊下方，誰也沒再說話。

來到儀表辦公室門口。

門是虛掩著的，還沒推開門，就能聽到里面激動的叫聲。

伴隨著叫喊聲，游戲的音效聲赫然響起！

“強哥秒他，我把他控住了！”

“奈斯，這波我們又贏了！”

“強哥牛啊，五殺呢！”

辦公室的窗戶刮進來一股風，將門輕輕推開，辦公室里的場景一覽無余。

有四個年輕的操作工拿著手機，湊在張強身邊，以張強為中心，大家嬉笑著。

他們手機里傳出了激昂的游戲勝利音效。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散亂的食品包裝袋和喝了一半的飲料瓶都丟在辦公桌上，和聯絡處存放的整整齊齊的防爆工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劉暢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而入，門板扣在墻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他的突然出現，仿佛是一杯水倒入沸騰的油鍋里。

辦公室里頓時雞飛狗跳！

徐鵬飛最先反應過來，他慌亂地舉著手機想鎖屏，結果不小心碰到了音量鍵，巨大的游戲聲在安靜的辦公室響起，顯得格外突兀，他尷尬地紅了臉。

張強倒是無所謂，他慢悠悠地將手機裝進口袋里，這才懶洋洋地抬起頭，“喲，劉副班長你不是去監護了嗎？怎么突然回來了？”他把“副”字咬得很重，“行程開關都拆完了嗎？”

劉暢沒搭理他的陰陽怪氣，目光掃過那幾個眼神躲閃的年輕員工后落在張強身上，語氣冷若寒冰：“張班長，我們需要一個新的 E H型行程開關，A單元排泥閥急用，備件庫房的鑰匙在哪里？”

“急著用？”張強冷笑了一聲，把手機哐當一下扔在桌子上，他身體向后靠在柔軟的椅背上，“備件庫是你想進就進的？領用備件不需要走流程？找領用記錄填寫一下啊。”

“張強！”劉暢大喝了一聲，怒火難以壓制，“現場設備等著恢復，你跟我在這兒扯流程？平時你們私底下從庫房拿個切割器、彎管器，怎么沒見你們走流程？”

“那能一樣嗎？”張強也提高了音量，一拍桌子站起來，“劉暢，你別在這里耍威風，你是副班長，我是代理正班長，備件管理我說走流程，就得走流程！”

眼看兩人劍拔弩張，氣氛緊張得一觸即發。

林默的目光卻越過了爭吵的兩人，落在了墻角的鑰匙柜子上。

他指了指：“那是備件室鑰匙吧？我之前看過咱們庫存表，還有兩個 E H的行程開關，在第四個貨架第三層，我去拿吧。”

剎那間，整個辦公室安靜如雞。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林默。連劉暢都愣住了。

張強看向林默的眼中滿是震驚：這家伙是剛來上班的臨時工啊，怎么會對庫房備件的數量和位置記得這么清楚？

劉暢雖然也驚訝，但是他反應得快：“既然有，那就先領用，流程后補！走吧，去取備件！”

大伙眼看著劉暢拿起了鑰匙，一個個地都瞟向張強。

張強臉色鐵青，騎虎難下，咬牙放狠話：“林默，我讓你拆行程開關，不讓你裝上，你這是不聽安排，擅自做主。”

林默看都沒看他一眼，轉身跟上劉暢。

……

劉暢親自去備件庫找備件。果然，位置和數量和林默說的一模一樣。

拿著新取來的備件，林默和劉暢走回高溫現場。

因為這件事兒，兩個人似乎有了默契，等林默工作后，劉暢不再只是站在那里監護，他主動給林默幫忙，清理污泥，幫忙遞個工具，或者去固定執行機構。

更換過程變得順暢起來。林默的手法愈發熟練，他甚至開始教劉暢一些快速判斷行程開關好壞的小技巧。

“你看這個，”林默拿起一個拆下的舊開關，指著觸點部位微小的電弧燒灼痕跡，“這種程度的燒蝕，其實打磨一下還能用，但用在關鍵設備上風險大，最好還是換掉。”

“再看這個，”他又拿起另一個，“內部進了水汽，觸點氧化嚴重，萬用表測電阻已經很大了，這種就必須更換。”

劉暢聽得連連點頭，這些實戰經驗是書本上學不來的。他看向林默的眼神里，欣賞之色越來越濃。

太陽高懸于頂，兩個人餓得前胸貼后背，劉暢看了眼時間，已經 11點 50分了，他提議回去吃午飯，林默看了看剩下的一大半排泥閥，猶豫著點點頭。

如果是他自己在這里干活，他一點不想去吃飯，完成手里的工作再吃也來得及。但是劉暢已經在這里站了很久，他不能不顧及戰友的感受。

兩個人身上汗津津的，走在鋼鐵管廊橋架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

劉暢望著前方：“我以前見過你，剛來盛海那會兒，公司公布了優秀員工，你的名字赫然在列。”

林默笑了，眼中全是對過去的感嘆：“那會兒真是年輕有活力，也不知道辛苦，常常熬夜加班，研究燃機那邊的 SIS系統，興奮得不想回家不想睡覺。”

“是啊，所以我知道你的晉升速度的時候，特別佩服。從輔助工到主管工程師，這中間太不容易了。”要知道他這個副班長就已經卡了三四年，一直升不上去呢。

“都是過去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這不又回到了起點。”

“你的實力我看得到，大家也看得到，不要妄自菲薄，我雖然人微言輕，但是如果真有人故意詆毀你，讓你遇事不公，我幫你！”

劉暢說完自己先笑了，搞得跟什么似的。

林默卻停下腳步，鄭重地看著劉暢：“劉哥，謝謝你。”

劉暢拍了拍他的肩膀，“踏實工作，領導會看到的。”

林默重重點頭：“對！我一定能過試用期。”

兩人回到儀表維修辦公室，發現大家都已經吃過飯了，門邊的垃圾簍里堆滿了空飯盒。兩人掃了一圈沒有看到飯箱子。

盛海石化的食堂離主裝置區比較遠，一般都是員工們自己用單位的員工卡來線上訂餐。中晚餐有好幾種選擇，肉菜，素菜，魚，或者是面條饅頭，只要在線上提交之后，中午就會有餐車送過來，保證員工們能準時吃上飯且吃飽飯。

林默今天訂的是蓋澆飯，黑胡椒牛肉蓋飯，他回來的路上還想著可以承包報的，下午更有力氣干活。劉暢的是魚，麻辣鴉片魚，另外兩個配菜是西紅柿炒蛋和魚香肉絲，他也餓的能吞下一頭牛。但是兩人繞了半天也沒找到他們訂的飯。

“肯定又被沒訂飯的人給吃了。”劉暢說得斬釘截鐵，這種事情發生的次數太多了。

林默皺眉：“附近有吃飯的地方嗎？”一下午呢，總不能餓著肚子干活吧。

劉暢：“我回辦公室一趟。”

林默知道他想去問問誰拿了他們的飯，人家都吃完了怎么可能承認呢。

“劉哥算了吧，我們去找點吃的。”

午休的時間攏共就一個半小時，用這時間去和那幫不講理的人講道理，不值得。

劉暢煩躁地點點頭，他不在乎那一頓飯，他是覺得那幾個年輕人太過分了。

還好辦公樓里有自動販賣機，林默買了兩盒泡面和些別的零食，拉著劉暢去茶水間對付了午飯。

這頓簡單的飯過后，他和劉暢真成了實打實的鐵哥們。

而這份共渡難關的交情，也為林默日后成立新部門奠定了核心人才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