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還要將時間撥回周三。

東京，丸之內(nèi)。

木村拓也端著一杯剛剛從茶水間接來的熱咖啡，咖啡的苦澀與香氣，是他用來對抗這周而復(fù)始的枯燥的唯一武器。

他坐回自己的格子間，目光習(xí)慣性地落在了攤開的《日東新聞》娛樂版上。

那上面，用最大號的字體和最華麗的辭藻，為一部名為《鬼坊武士》的動畫進行著宣傳。照片上，那個叫巖田的制作人與一位頗負盛名的作家并肩而立，笑容自信得近乎囂張狂妄。

木村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他當然知道《鬼坊武士》，也承認那動畫的制作確實精良，像一件陳列在博物館里的華美鎧甲，每一片甲葉都閃爍著金錢的光芒。

可他的目光，卻被那篇贊美詩夾縫里，幾行帶著輕蔑與憐憫的客觀評價所刺痛。

“……畫風粗糙，制作簡陋，依靠一驚一乍的廉價驚嚇博取眼球，終究難登大雅之堂。”

這說的是《暗芝居》。

木村放下了咖啡杯，那裊裊的熱氣，仿佛都帶上了一絲不忿。

他看過《暗芝居》。

從第一集《符女》開始，他就像中了毒，每個深夜都守在電視機前，赴一場與恐懼的約會。

他永遠忘不了《紙》那一集，那個從打印機玻璃板上猛然浮現(xiàn)的鬼臉，讓他那天晚上加班時，連看一眼公司的復(fù)印機都覺得心驚膽戰(zhàn)。

那不是什么廉價的驚嚇。

那是一種從你最熟悉最日常的生活里，悄然生長出來的，如同苔蘚般陰冷潮濕的恐怖。

報紙上的那些字，像是一些從未淋過雨的人，在居高臨下地評價著暴雨的冰冷。

“木村，你看這個了嗎？”鄰座的同事湊了過來，指著報紙上的巖田，滿臉艷羨：“聽說這部動畫投資巨大，今晚的收視率肯定要爆了，咱們要不要也看看？”

木村搖了搖頭，他轉(zhuǎn)過身，看著同事那張被八卦與期待填滿的臉，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語氣說道：“別信報紙上的鬼話，如果你想看一部華麗的時代劇，可以去看《鬼坊武士》。但如果你想體驗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能讓你一晚上睡不著的恐怖，我勸你，去看《暗芝居》。”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投入池塘的石子，在小小的辦公室里，蕩開了一圈圈名為“好奇”的漣漪。

……

新宿，深夜食堂。

L型的吧臺座無虛席，新來的兩位客人正舉著一份晚報，興致勃勃地討論著。

“老板，今晚一定要看這個《鬼坊武士》！報紙上都吹上天了，說是動畫界的革新之作！”

水上祥只是默默地擦著一個白瓷碗，聞言眼皮都未抬一下，用他那慣有的不帶波瀾的語調(diào)說道：“是嗎？那或許，你們也可以看看《暗芝居》。”

“《暗芝居》？”其中一位客人不屑地撇了撇嘴，他晃了晃手中的報紙：“報紙上說了，那個動畫制作粗糙，毫無匠人精神，就是投機取巧的小玩意兒。”

這話一出，原本安靜的食堂，氣氛瞬間變了。

“砰！”

田中先生將酒杯重重地頓在桌上，那張因酒精而微紅的臉上，此刻滿是被人冒犯的怒意：“小玩意兒？你管那個能把人嚇得不敢回家的東西叫小玩意兒？我告訴你，自從我看了那個《家訓(xùn)》，我現(xiàn)在一閉上眼，就感覺有個慘白的老頭在對著我笑！”

“就是！”鄰座的明美也放下筷子，漂亮的臉蛋上寫滿了不忿：“《鬼坊武士》是好看，可那種好看，就像是在看一幅掛在墻上的畫，你知道它是假的。但《暗芝居》不一樣，它讓你覺得，你家墻上……可能真的就掛著那么一幅畫！”

“說得好！”吧臺另一頭的大學(xué)生推了推眼鏡，用他那特有的學(xué)術(shù)腔調(diào)總結(jié)道：“一個是美學(xué)上的奇觀，一個是心理學(xué)上的手術(shù)刀，前者讓你贊嘆，后者……讓你戰(zhàn)栗。”

新來的兩位客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來自四面八方的反駁給說愣了。

他們看著這群素不相識的、卻因為一部動畫而同仇敵愾的普通人，眼神里，第一次對報紙上的權(quán)威，產(chǎn)生了懷疑。

……

品川，出租車調(diào)度中心。

一群剛剛結(jié)束輪班的司機，正圍著幾份報紙，煙霧繚繞中，氣氛有些壓抑。

“媽的，這幫寫字的，收了多少錢？這么昧著良心說話？”年輕的健司罵罵咧咧的將煙頭摁進煙灰缸。

老司機北岸呷了一口熱茶，緩緩說道：“資本的游戲罷了。用錢，就能讓喇叭的聲音變得更大。”

他頓了頓，那雙看過無數(shù)世事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睿智的光：“《鬼坊武士》這么大張旗鼓的宣傳，怕是花了不少錢呢！不過這鬼坊武士到底好不好看不知道。但我個人還真不覺得有多么好看，反正我覺得不如《暗芝居》。”

“是啊！就是這樣！”周圍響起了附和聲。

恰在此時，一個剛結(jié)束應(yīng)酬的白領(lǐng)坐進了健司的車，隨口聊了起來：“師傅，去目黑。唉，剛跟客戶看完那個《鬼坊武士》，制作是真不錯。”

健司連忙跑過去準備開車。

然后透過后視鏡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先生，想不想試試，比《鬼坊武士》更刺激的東西？”

……

周五，世田谷，大學(xué)圖書館。

最新一期的《周刊少年JUMP》在學(xué)生們手中傳閱，空氣中彌漫著油墨與青春混合的獨特氣息。

“快看！《幽游白書》！暗黑武術(shù)會要開始了！這個戶愚呂弟，壓迫感太強了！”

“浦飯他們這次死定了吧？這怎么可能打得過？”

學(xué)生們熱烈地討論著，為那即將到來的、宿命般的戰(zhàn)斗而熱血沸騰。

就在這時，一個眼尖的男生，突然指著《幽游白書》的連載頁眉，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怪叫。

“我操！你們看這里！”

眾人湊了過去，只見那用加粗字體標注的作者介紹旁，多了一行讓他們心臟驟停的文字。

“——超人氣深夜動畫《暗芝居》原作·企劃，天才漫畫家·野原廣志，最新力作！”

圖書館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靜。

然后，那寂靜，被一陣壓抑不住的、如同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般的、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氣聲所徹底撕裂。

“不……不會吧？”

“畫出這么熱血的戰(zhàn)斗的，和做出那么陰間的故事的……竟然是同一個人？！”

“這個野原廣志……到底是個什么怪物啊？！”

這個發(fā)現(xiàn)，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深水炸彈，瞬間引爆了整個讀者圈。

原來，那個在深夜里用冰冷的恐懼攫住他們靈魂的魔鬼，在白日里，竟是那個用熾熱的友情與戰(zhàn)斗點燃他們青春的英雄。

這種極致的反差，這種橫跨光與暗的天才，帶來了一種無與倫比的近乎于神性的魅力。

“喂！今晚，《暗芝居》的最終回！我們宿舍一起看吧？！”

“算我一個！”

“必須的！”

一個約定，在無數(shù)個年輕的靈魂之間悄然締結(jié)。

他們不知道，他們即將見證的，不僅僅是一部動畫的結(jié)局。

更是一場，由人民的口碑與熱愛，對資本的傲慢與操縱，所發(fā)起的、最徹底的、最響亮的……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