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鐘剛剛敲過三響，灤縣衙門的朱漆大門便被差役們緩緩推開。門外早已擠滿了聞風而來的百姓，人頭攢動間竊竊私語不絕于耳。

“聽說白家三少爺昨兒夜里在牢里瘋了...“

“噓——快看，縣尊大人升堂了！“

顏惜夕身著正七品鸂鶒補服，步履沉穩地走上公堂。驚堂木一拍，滿堂肅靜。

“帶人犯！“

鐵鏈嘩啦作響中，白老爺被兩個差役押了上來。不過一夜光景，這位昔日威風八面的鄉紳已然憔悴不堪，錦緞袍子皺皺巴巴地掛在身上，發髻散亂，哪里還有半分往日的氣派？

“白德安。“顏惜夕聲音清冷，“你可知罪？“

白老爺抬頭冷笑：“顏惜夕，你以為抓了老夫就能...“

“啪！“驚堂木重重落下，打斷了他的話。

“本官問的是，你可知罪？“顏惜夕一字一頓地重復道，手指輕輕撫過案頭那摞厚厚的卷宗。

周驄立在一旁，適時遞上一本賬冊：“大人，這是從白家密室搜出的私賬。“

顏惜夕翻開賬冊，朗聲念道：“開元八年三月，送張侍郎紋銀兩千兩；四月，送內務府李公公翡翠屏風一扇；五月...“她每念一條，白老爺的臉色就灰敗一分。

“夠了！“白老爺突然暴起，卻被差役死死按住，“顏惜夕！你不過是個七品縣令，也敢動我們白家？你可知...“

“本官自然知道。“顏惜夕冷笑一聲，從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昨夜謝司言八百里加急送來的圣上手諭，白老爺要不要聽聽？“

堂下頓時鴉雀無聲。顏惜夕展開信箋，清冷的聲音回蕩在公堂之上：

“灤縣白氏勾結朝臣，貪墨河銀，毒害命官，罪證確鑿。著即查抄白府，一應人等押解進京。欽此。“

白老爺如遭雷擊，癱軟在地。顏惜夕卻不給他喘息的機會，繼續道：“韓捕頭，將昨夜審訊結果呈上來。“

韓子通大步上前，雙手奉上一疊供詞：“稟大人，白家管事已招認，白家這些年共向京中十二位官員行賄，這是名單。“

顏惜夕接過供詞，目光在某個名字上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合上：“白德安，你還有何話說？“

白老爺面如死灰，突然獰笑起來：“顏惜夕，你以為扳倒白家就萬事大吉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跟誰作對！那位大人...“

“啪！“驚堂木再次響起。

“拖下去。“顏惜夕冷聲道，“明日押解進京。“

退堂后，周驄快步跟上顏惜夕：“大人，白德安方才話中有話。“

顏惜夕腳步不停：“我看到了那個名字——戶部侍郎張靈毓。“

“正是。“周驄壓低聲音，“此人乃當朝首輔門生，在戶部經營多年...“

顏惜夕擺手，示意他不用再說下去了。

入夜，燭火搖曳，將縣衙后堂映照得忽明忽暗。

顏惜夕執壺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青瓷杯中打著旋兒。

周驄披著件素白外袍，病容未消卻已恢復了幾分神采，氤氳出一絲清俊之意。

“周兄，請。“顏惜夕舉杯相邀，“今日這一仗，多虧有你。“

周驄搖頭輕笑，杯中酒映著他清亮的眸子：“下官不過是錦上添花，倒是大人雷霆手段，實在令人嘆服。“他抿了口酒，忽而壓低聲音，“只是...那張侍郎...“

“無論是哪位大人，都已經是我們招惹不起的了。“顏惜夕指尖輕叩桌面，“現下這燙手山芋，該拋給陛下了，折子和名冊都已呈遞回京，能動誰不能動誰，只等陛下的手諭了。“

窗外一陣夜風掠過，燭火猛地搖晃起來。周驄會意，為二人又斟滿一杯：“陛下雖登基十二載有余，先帝文馨君卻到開元八年才還政于陛下，現在根基未穩，接手時又是個爛攤子……“

“文馨君耽于享樂，把個盛世國家都掏空了。“顏惜夕接過話頭，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如今朝堂之上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想來，陛下此次動白家，只是想起個敲山震虎的作用罷了，后面頂多不過是起出幾個無關痛癢的銹釘子做個樣子，那些真正的大蛀蟲，卻暫時還動不了。“

周驄頷首，手指蘸著酒水在桌上畫了個圈：“所以大人當初在御前提出的三項改革，才是真正的治國良策。“他忽然抬眼，“下官斗膽猜測，大人恐怕不久就要調回京師了。“

顏惜夕聞言卻笑了，她取過酒壺，給周驄空了的杯子續上：“周兄以為，陛下會這么快召我回去？“

“難道不是？“周驄微微前傾身子，“大人此番在灤縣的作為，足以證明...“

“證明我是一把好用的刀。“顏惜夕打斷他，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苦笑，“選賢試場出身，背后沒有世家牽連，用起來最是趁手。可周兄別忘了，好用的刀，往往也最容易折斷。“

燭花爆了個燈花，映得周驄面色忽明忽暗。他沉默片刻，忽然舉杯：“大人看得透徹。只是下官以為，陛下乃千古明君，斷不會...“

“正因如此，我才覺得暫時不會調我回京。“顏惜夕從袖中取出一頁紙，推到他面前，“看看這個。“

周驄展開一看，眉頭漸漸擰緊：“樓外樓？這是...“

“白家行賄名單上，收錢最多的勢力。“顏惜夕指尖點著那個名字，“我問過韓忠，這樓外樓近年在江湖中勢力擴張極快，似有一統江湖的野心。本來他賄賂朝臣也能理解，可干嘛要去討好一個江湖門派，而且白家頂多只能算是一方土豪劣紳，如何能搭上這樣強悍的江湖勢力，所以這兩者之間必然有另一層聯系，搞不好這其中牽涉重大……“

“魘回齋...“周驄念出紙上的另一個名字，“這是？“

“樓外樓麾下的殺手組織。“顏惜夕冷笑一聲，“說起來是專司諜報和暗殺，其實只要錢給的夠，好像什么活都接。李縣令中的'閻王笑'，就是他們的獨門毒藥。“

周驄猛地抬頭，眼中精光暴射：“大人的意思是...“

“我猜陛下讓我來灤縣，查白家只是表象。“顏惜夕壓低聲音。

夜風驟急，吹得窗欞咯咯作響。周驄起身關窗，忽然問道：“大人可知道'圣聽司'？“

顏惜夕心頭一跳：“略有耳聞。“

“下官在京時曾聽恩師提起，謝司言執掌的圣聽司，明面上整理奏章，實則...“周驄轉身，燭光在他臉上投下深深陰影，“專查官員與江湖勢力的勾結，其實在江湖中也算成了個門派。“

“原來是她執掌的，難怪...“顏惜夕若有所思地摩挲著酒杯，“謝司言會派韓忠和青柳來助我。“

周驄回到座位，聲音壓得更低：“大人接下來有何打算？“

“先按兵不動，等著圣上手諭或者圣聽司的指令。“顏惜夕眼中閃過算計的光芒，“還有趁此時間段，咱倆得聯手將這紀律松散，漏的跟篩子似的縣衙好好整飭一下了。”

“是！”周驄明快地答道，明眸中也有光芒閃動，是一種很純澈的光，就像一個久旱的人，忽然被降下了一場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