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內沉香裊裊,窗外月色灑入,與燭光交融,映得沈玉卓的面容半明半暗,那額間淺疤更顯神秘莫測。
“酈朝人?”顏惜夕心頭微震,面上卻不動聲色,拱手回禮,“翠微山侍劍山莊,顏惜夕。不知沈公子邀我等前來,所為何事?”
酈朝與偃朝大部分地界接壤,所以關系十分微妙,雖未爆發大規模戰爭,這些年偃朝衰退,天子形同虛設,幾個王爺各自為政,已被統一且強大的酈朝以各種理由蠶食了不少土地。如今一個酈朝商人,竟在寧遠王的拍賣會上擲下三千萬兩巨資購得中衛封地,其身份目的,絕非尋常。
沈玉卓并未直接回答,他抬手示意:“顏姑娘,請坐。這位姑娘,也請。”他目光掃過青柳,并無忽視之意。
三人于窗邊的紫檀木圓桌旁落座。那名引路的勁裝男子無聲退至門外,如影子般守候。
沈玉卓執起青玉茶壺,親自為顏惜夕和青柳斟茶,動作優雅從容,帶著一種久經熏陶的貴族氣度。“方才拍賣會上,顏姑娘一擲萬金,眼力超群,魄力驚人,沈某佩服。”他聲音平穩,聽不出太多情緒,“尤其是那對紫電青霜劍,與姑娘氣息隱隱相合,可謂覓得明主。”
“沈公子過獎。”顏惜夕端起茶盞,淺啜一口,茶香清冽,是上好的雪頂含翠,“不過是恰合眼緣,量力而行罷了。不比沈公子,深藏不露,志在必得。”她語帶雙關,目光坦然看向對方。
沈玉卓唇角微揚,似笑非笑,那雙寒潭般的眸子直視顏惜夕:“沈某確實志在必得。中衛之地,于我而言,至關重要。”他略一停頓,仿佛在斟酌詞句,“就如同…沽源之于顏姑娘。”
顏惜夕捏著茶盞的手指微微一頓。他果然注意到了自己對沽源的勢在必得。
“沈公子此言何意?”
“顏姑娘拍下沽源,看中的是其臨海通商之利,欲以此為基,開辟財源,或…另作他用。”沈玉卓語氣平淡,卻一語中的,“而中衛,群山環抱,礦脈潛藏,于姑娘而言或顯雞肋,于我酈朝沈家,卻是必取之地。”
青柳在一旁屏息凝神,心中警鈴大作。此人竟將大人的意圖看得如此透徹,還直言不諱地表明酈朝身份與目的,是坦誠,還是另有圖謀?
顏惜夕心中亦是波瀾暗涌。沈玉卓的直接,反而讓她一時摸不清其路數。“沈公子將此等要事坦然相告,就不怕小女子泄露出去?”
“顏姑娘非尋常閨秀,乃是侍劍山莊高徒,而且沈某還聽說虞朝最近的選賢試上,有一位‘瘋婦’語出驚人,三項國策甚得女帝青睞,好像也是姓顏,莫非顏姑娘竟是虞朝人士?”沈玉卓目光掃過顏惜夕的臉,似乎能穿透她的面具看到她真正的容顏。
“呵呵,同名同姓罷了!”顏惜夕的右手輕輕按在自己的面具上,以飾心虛。
“與聰明人打交道,坦誠或許比算計更有效。況且…”他指尖輕叩桌面,“你我所得封地雖相距百里,也不過就只是隔著這銀州、敘州罷了,未來或有合作之機。”
他一雙明眸中流露出不屑,好像這銀州、敘州兩地也已是他囊中之物。
“合作?”顏惜夕挑眉,“我朝與酈朝雖無戰事,卻也少有商貿往來。沈公子想如何合作?”
“規矩是人定的,邊界是死的,利益是活的。”沈玉卓語氣淡然,“沽源港若想繁榮,貨源、商路缺一不可。我沈家掌握酈朝三成的絲綢茶葉生意,以及通往西域的數條商道。中衛的礦產,可由沽源出海,而我酈朝的貨物,亦可借姑娘的港口周轉。互利互惠,豈不比各自為政要好?”
顏惜夕沉默片刻。沈玉卓提出的藍圖確實誘人。若真能打通這條商路,其利益豈是幾千萬兩白銀可比?但這其中風險亦是不小,與酈朝巨賈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
“沈公子所圖,恐怕不止是錢財吧?”顏惜夕緩緩開口,“如此大力開拓商道,增強實力,又得礦脈,這次大動作…”
沈玉卓忽然笑了,這一笑沖淡了些許他身上的冷厲,卻更顯深沉:“顏姑娘果然心思玲瓏。沈某自是有所求,但所求為何,眼下或許還未到坦誠布公之時。姑娘只需知道,與沈某合作,短期內,于你、于我,有百利而無一害。至于長遠…”他端起茶盞,“世事如棋,你我皆是棋手,亦是棋子,走一步看三步即可,何必窺盡終局?”
他話中有話,暗藏機鋒。
顏惜夕心念電轉。此人神秘莫測,背景深厚,所圖甚大。與他合作確如行走懸崖,但收益也極其驚人。自己初得封地,根基未穩,若能有這樣一個強大的“鄰居”暫時互為犄角,似乎并非壞事。
“沈公子快人快語。”顏惜夕展顏一笑,如冰雪初融,“合作之事,細節繁多,非一時能定。待我處理完手中瑣事,親赴中衛、沽源兩地勘察之后,再與公子詳談,如何?”
她并未立刻答應,也未拒絕,留下了充分的回旋余地。
沈玉卓眼中閃過一絲贊賞:“理應如此。沈某近期都會留在中衛。姑娘何時方便,遣人送信至中衛城主府即可。”他取出一枚玄鐵令牌,上刻繁復的云紋與一個“沈”字,遞給顏惜夕,“此乃信物,姑娘持此物,在中衛乃至酈朝境內,均可得到沈家些許便利。”
顏惜夕接過令牌,觸手冰涼沉重。“多謝。”
正事暫告一段落,氣氛稍緩。沈玉卓似乎不經意間問道:“方才見姑娘對那前朝寶藏的消息似乎并無興趣?”
顏惜夕心中一動,暗道來了。她搖頭笑道:“虛無縹緲之事,耗費巨資,得不償失。更何況,即便真有其事,必然兇險萬分,小女子惜命得很。”
“姑娘明智。”沈玉卓點頭,“那消息攪動風云,卻不知最終落入誰手,又將是福是禍。”他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嘲。
又閑談幾句,茶過三巡,顏惜夕起身告辭:“時辰不早,我二人就先打道回府了。”
沈玉卓起身相送:“靜候姑娘佳音。不過奉勸姑娘一句,若是離了銀州,你們最好改裝一下,別再走官道了。”
離開醉仙樓,夜風一吹,顏惜夕才覺手心微濕。青柳迫不及待地低聲道:“大人,此人深不可測,合作之事…”
“我知道。”顏惜夕回首望了一眼醉仙樓頂層的燈火,目光深邃,“是危機,也是機遇。此事需從長計議,目前咱們得先趕緊找個客棧,改換一下裝扮。”她握緊了手中那枚冰冷的玄鐵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