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之內,是一片他們從未見過的、只在夢中出現過的景象!
那是一望無際的、整整齊齊的金色稻田!
沉甸甸、金燦燦的稻穗,飽滿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炸開,被秋風一吹,掀起一層又一層金色的麥浪,那沁人心脾的稻香,讓這些餓了幾個月的人,幾欲瘋狂!
遠處,是一片規劃得整整齊齊的村落。
一棟棟青灰色的、線條簡潔而又堅固漂亮的二層小樓,錯落有致地排列著,家家戶戶的屋頂上,都飄著裊裊的炊煙。
田間地頭,有許多穿著干凈、柔軟棉布衣服的百姓,正在田里勞作。
他們的臉上,沒有絲毫災民的菜色和麻木,反而個個面色紅潤,精神飽滿,甚至……甚至還在哼唱著一些歡快、簡單,他們從未聽過的歌謠!
空氣中,不僅有稻香,甚至還飄來一陣陣勾魂奪魄的肉香!
那濃郁的肉香,像是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他們每一個人的胃!
蕭若水和龍驤等人,呆呆地看著眼前這片富足、安寧、充滿了勃勃生機的景象。
再回頭看看身后那片赤地千里、餓殍遍野的人間地獄。
天堂與地獄,在這一刻,被一塊小小的石碑,涇渭分明地隔開!
“我……我沒眼花吧?”
一個年輕的禁衛,不敢置信地揉著自己的眼睛,聲音都在顫抖。
“掐我一下!快掐我一下!這一定是幻覺!是海市蜃樓!”
龍驤這位見慣了生死、心志堅如鋼鐵的漢子,此刻也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紅。
他戎馬半生,走遍大景萬里江山,從未見過如此富庶、如此安寧的地方!
這……這真的是大旱之年的大景王朝嗎?
蕭若水呆呆地站著,那雙早已死寂的鳳眸,在看到那片金色稻田的瞬間,終于重新泛起了一絲光彩。
她看著那些在田間嬉戲、發出銀鈴般笑聲的孩童。
看著那些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幸福笑容的百姓。
看著那堅固得如同堡壘般的房屋。
一股巨大的、不真實的荒謬感,將她徹底淹沒。
她伸出干枯的手,想要觸摸一下這片不真實的景象,可指尖觸及的,只有冰冷而蕭瑟的秋風。
兩行清淚,毫無征兆地從她那干澀的眼眶中,滑落而下。
她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卻帶著無盡的顫抖與迷茫。
“朕……是不是已經死了……”
“這里……是傳說中的……仙境嗎?”
就在蕭若水一行人失魂落魄之際,一隊巡邏的方家護衛隊,邁著整齊的步伐,迅速靠近。
“站住!你們是什么人?”
為首的護衛隊長厲聲喝道,眼神銳利地掃過他們每一個人。
龍驤心中一凜,下意識地將蕭若水護在身后,握緊了刀柄。
他那僅剩的獨臂上,青筋暴起,渾身散發出如猛虎般的兇悍氣息。
然而,當他的目光與護衛隊接觸時,心中的警惕,瞬間化為了深深的震撼。
這支隊伍,不過十人,但每一個人都穿著統一的、剪裁合體的軍綠色勁裝,腳踩著樣式奇特的膠底鞋,手持著寒光閃閃的長矛。
更讓他心驚的是,他們背后還背著一種造型怪異的黑色大弓,那弓身充滿了力量感,絕非凡品。
最可怕的,是他們的氣勢!
紀律嚴明,令行禁止,眼神中充滿了自信和一種發自骨子里的驕傲。
這……這絕對是一支百戰精銳!
龍驤腦中瞬間閃過一個念頭,難道這里是某個反王或者割據軍閥的領地?
他本想亮明身份,但看到眼前這不可思議的富足,和這支裝備精良到可怕的私軍,他硬生生地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在沒有弄清楚這位“方神仙”的底細之前,暴露陛下的身份,無異于自尋死路。
“我們……我們是從北方逃難來的流民。”
龍驤收斂了氣勢,用一種沙啞而卑微的語氣說道。
護衛隊長打量了他們一番,看到他們渾身是傷、形容凄慘的模樣,眼中的警惕稍稍褪去,換上了一絲同情。
“流民?”
他點了點頭,語氣緩和了不少,“既然到了我青石縣地界,便是我家先生的子民。都跟我來吧,去流民營登記,那里有吃的,有住的,還有郎中給你們治傷。”
說完,他便轉身帶路,似乎對他們這些“流民”沒有絲毫的懷疑。
龍驤和一眾禁衛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疑不定。
不盤查?不搜身?就這么輕易地相信了?
而且……還管飯管住管治傷?
天底下,真有這么好的事?
懷著滿腹的疑慮和一絲不敢相信的期待,蕭若水一行人,被帶到了縣城外的流民營。
一進入營地,他們再次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整個營地雖然巨大,容納了成千上萬的流民,但卻被規劃得井井有條,絲毫不見臟亂。
男女老幼,分區而居。
地面干凈整潔,甚至還有專門的茅廁,聞不到一絲異味。
所有流民都換上了干凈的衣物,雖然臉上還帶著一絲初來乍到的惶恐,但眼神中,卻都閃爍著劫后余生的希望。
很快,他們也被帶到了登記處。
負責登記和分發物資的,是一位氣質嫵媚、眉眼間卻帶著一絲威嚴的絕色女子。
正是方寒的三夫人,柳如媚。
“新來的?去那邊領粥,然后去凈身房清洗,換上干凈衣服,再過來登記。”柳如媚的聲音溫柔,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當一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肉粥,被送到蕭若水面前時,她徹底呆住了。
那不是清可見底的稀粥。
而是用雪白米粒熬煮得無比濃稠的稠粥!
粥里,甚至還能看到大塊大塊的、燉得軟爛的肉丁!
蕭若水端著那碗溫熱的粥,看著碗里那真實的糧食和肉塊,一股壓抑了太久的委屈、酸楚和悲憤,猛地沖上了心頭。
她,大景的女帝,九五之尊。
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個日夜,是在啃食樹皮草根中度過了。
她也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見過真正的糧食,聞過真正的肉香了。
“哇”的一聲。
這位在國破家亡、千里奔逃中都未曾流過一滴淚的堅強帝王,在這一刻,對著一碗肉粥,再也忍不住,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決堤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