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堪堪照亮青石縣的青石板路。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如同平地驚雷。
猛地從城東李家大宅深處炸開,撕碎了縣城宿醉未醒的寧靜。
“死……死人啦——!老爺……老爺死啦??!”
半個時辰后。
縣衙代理主簿,原縣令沈觀的師爺老錢。
正帶著幾個衙役站在李家那間最奢華的臥房里。
他兩股戰戰,感覺褲襠里涼颼颼的,冷汗早已浸透了背后那身不甚合體的官服。
太安靜了。
從進門到現在,他甚至沒有聽到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頂的護院家丁發出一絲像樣的打斗聲。
幾十個孔武有力的漢子,此刻都跟鵪鶉一樣縮在院子里,臉色比死人還白。
他們昨夜巡邏了一宿,竟然連個鬼影子都沒發現。
屋子里,名貴的熏香依舊在燃燒,味道還很濃郁。
臥榻之上,李員外仰面躺著,肥胖的臉上還凝固著一絲睡夢中的得意。
只是,在他的脖頸處,有一道細細的、筆直的血線。
血已經凝固,沒有過多的噴濺,仿佛只是被人用最鋒利的刀片,輕輕地劃了一下。
干凈,利落,致命。
沒有掙扎的痕跡,沒有反抗的跡象。
李員外就像一頭在睡夢中被屠夫精準放血的肥豬。
老錢哆哆嗦嗦地走上前,目光掃過床頭那張紫檀木桌案時,瞳孔猛地一縮。
桌案上,除了一個被捏碎的核桃,還靜靜地躺著一塊黑色的木質腰牌。
腰牌上,用朱砂刻著兩個張牙舞爪的大字——黑風。
是黑風寨山匪的腰牌!
老錢的腦子“嗡”的一聲,還沒等他想明白,為何黑風寨的山匪殺了人,還要留下證據時,一個衙役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聲音都變了調。
“錢……錢師爺!不……不好了!王家……王家也出事了!”
王家大宅。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位置,同樣的死法。
王員外也死在了自己的床上,喉嚨上同樣有一道細微的血線,臉上甚至還帶著安詳的睡意。
在他的床頭,同樣也放著一塊一模一樣的黑風寨腰牌。
老錢看著眼前這詭異到令人頭皮發麻的一幕,再也撐不住了,“噗通”一聲癱坐在地上,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這哪里是山匪劫殺?
這分明是神鬼索命!
……
消息像長了翅膀,不到半天,就傳遍了整個青石縣的大街小巷。
縣城,炸了。
“聽說了嗎?李員外和王員外,昨晚上一塊兒被人給宰了!”
“我的天爺!真的假的?那兩家護院養了上百號人,比縣衙的衙役還多!”
“千真萬確!我二舅家的表哥就在縣衙當差,親眼看見的!說是死狀一模一樣,都是睡夢里被人一刀封喉!那些護院連個屁都沒聽見!”
“嘶——這手段,也太嚇人了!”
“嚇人?我跟你們說,更嚇人的還在后頭呢!現場,還留下了黑風寨的腰牌!”
“什么?黑風寨?他們瘋了?殺了人還敢留名號?”
一個喝茶的老頭放下茶碗,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你們懂什么?這事兒啊,邪乎著呢!你們忘了前幾日,斷魂坡那場大火了?聽說燒了一天一夜,整個黑風寨,連人帶寨子,全給燒成焦炭了!”
“???!”
“所以說啊,”老頭一拍大腿,“這哪是山匪干的?這是沈青天的冤魂,不肯散??!他老人家在天有靈,派了天兵天將下凡,來給這些害死他的畜生索命來啦!”
此言一出,整個茶館落針可聞。
緊接著,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又夾雜著敬畏的神情。
這個說法,比什么山匪仇殺,更能讓人信服。也更能……讓人解氣!
一時間,“沈青天冤魂索命,鬼神夜斬鄉紳”的說法,傳遍了縣城的每一個角落。
百姓們奔走相告,臉上非但沒有恐懼,反而帶著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意。
而那些曾經與李、王兩家沆瀣一氣,在背后捅了沈觀刀子的鄉紳富戶們,則徹底嚇破了膽。
他們一個個大門緊閉,連夜從城外請來道士和尚,在家里設壇做法。
香火燒得整個縣城上空都彌漫著一股怪味。
每個人都惶惶不可終日,生怕下一個晚上,那個無聲無息的“鬼神”。
會出現在自己的床頭。
……
柳溪村,村口的大槐樹下。
村長趙鐵山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煙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映著他那張溝壑縱橫的老臉。
他的手,抖得厲害,煙灰簌簌地往下掉,落了滿身的土布衣裳,他卻渾然不覺。
他腦子里,翻來覆去就那么幾個畫面。
前幾日,西邊那沖天的火光。
方寒那小子,整整一夜未歸。
第二天清晨,他回來時,身上那股子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還有……今日從縣城里傳回來的,那兩樁驚天血案。
一樁樁,一件件,像是一根根線,被一只無形的大手。
緩緩地串聯在了一起,最終,都指向了村里那座最氣派的青磚大瓦房。
趙鐵山狠狠地吸了一口煙,被嗆得劇烈地咳嗽起來,老臉漲得通紅。
他抬起頭,再次望向方家的方向。
那眼神,已經變了。
如果說,之前的敬畏里,還帶著幾分鄉里鄉親的親近。
那么現在,那敬畏,已經徹底化作了深入骨髓,甚至讓他不敢直視的……恐懼。
那不是人。
那是披著人皮的神,或者說,魔。
惹不起,完全惹不起??!
與此同時,村里的獵戶馬保國家里。
馬保國像一頭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狼,在不大的堂屋里來回踱步,額頭上全是冷汗。
臉色白得像墻上的石灰。
“你個挨千刀的,你這是犯了什么?。哭D得我頭都暈了!”他的婆娘端著一碗糊糊,沒好氣地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