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縣,縣衙后堂。
即便是這縣里最氣派的屋子,也擋不住那無孔不入的燥熱。
縣令沈觀在堂內(nèi)來回踱步,一張儒雅的臉上,此刻滿是焦躁。
他嘴上起了好幾個明晃晃的燎泡,每說一個字都牽扯得生疼。
地上,散落著十幾份從各鄉(xiāng)鎮(zhèn)呈上來的文書。
上面寫的無一例外,都是“大旱”、“絕收”、“民心浮動”這些能把他官帽子燒穿的字眼。
“唉……”沈觀一屁股坐回太師椅,只覺得一陣頭暈?zāi)垦!?/p>
他上任不過半年,自問兢兢業(yè)業(yè),一心為民。
可偏偏就撞上了這幾十年不遇的大旱。
老天爺不賞飯吃,他縱有滿腹經(jīng)綸,又能如何?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縣衙的師爺連滾帶爬地跑了進(jìn)來,臉上又是汗水又是塵土。
神情卻激動得像是中了頭彩。
“大人!大人!大喜事!”
沈觀正心煩意亂,見他這副失儀的模樣,眉頭一皺,斥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tǒng)!什么喜事能讓你這般……”
“活神仙!”師爺根本顧不上擦汗,喘著粗氣,一句話就堵住了沈觀后面的訓(xùn)斥,“大人,外面都傳瘋了!柳溪村,柳溪村出了個活神仙,能……能點(diǎn)石出泉!”
沈觀聞言一愣,隨即便是勃然大怒,“荒謬!本官讀了半輩子圣賢書,從不信這等子不語怪力亂神!你也是個讀書人,怎能信此謠言,亂我心神!”
“不是謠言啊大人!”師爺急得快要跪下了,他指著外面,聲音都變了調(diào),“千真萬確!下官已經(jīng)派人去查過了!現(xiàn)在周邊幾個村子,為了搶一口泥水,天天打得頭破血流,都快出人命了!唯獨(dú)那柳溪村,家家戶戶都有水喝,田里都澆上了水,跟咱們這兒簡直是兩個世界!都說是村里一個叫方寒的年輕人,使了神仙法術(shù),憑空找出了一口神仙井!”
沈觀高高揚(yáng)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臉上的怒氣,緩緩?fù)嗜ィ《氖且环N混雜了驚疑和不敢置信的復(fù)雜神情。
周邊村子的情況,他比誰都清楚。
若是此事為真……那柳溪村,就是他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
一絲微弱的希望,像是在干涸龜裂的心田里,冒出了一點(diǎn)嫩芽。
沈觀將驚堂木重重放下,眼神變幻數(shù)次。
最終化為一抹決絕:“備轎!本官要親自去柳溪村看看!”
……
縣衙后院,一處精致的繡樓里,更是悶熱難當(dāng)。
即便是四角都放著盛滿了冰塊的銅盆,那絲絲涼氣剛一散出,便被滾滾熱浪吞噬得無影無蹤。
縣令夫人南宮云舒,正慵懶地斜倚在一方貴妃榻上。
她身上只著一件輕薄的冰藍(lán)色紗衣,大片雪白的肌膚若隱若現(xiàn)。
身段婀娜,曲線玲瓏浮凸。她約莫二十七八的年紀(jì)。
一張臉卻是生得國色天香,眉如遠(yuǎn)黛,眼若秋水,瓊鼻櫻唇,無一處不精致。
無一處不完美。尤其是那通身雍容華貴的氣度。
讓她即便是在這煩悶的天氣里蹙著眉,也美得如同一幅流光溢彩的畫卷。
“這鬼天氣,真是要了人的命了。”她伸出纖纖玉手,接過侍女遞來的酸梅湯,小口抿著,可那張絕美的臉上,煩躁之色卻是不減分毫。
就在這時,一個管事媽媽匆匆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附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南宮云舒原本有些慵懶的鳳眸,倏地一亮。
“活神仙?點(diǎn)石出泉?”她重復(fù)了一遍,那雍容華貴的俏臉上,瞬間被濃濃的好奇所取代,“竟有這等奇事?”
她本是京城大族之女,見過的奇人異士不知凡幾。
但大多是些故弄玄虛的江湖騙子。
這能在滔天大旱中尋來救命之水的人物,倒讓她生出了幾分興趣。
聽聞?wù)煞蛘H自前往,她竟是直接從貴妃榻上坐起了身子。
那冰藍(lán)色的紗衣順著香肩滑落幾分,露出一片眩目的雪白。
“告訴老爺,我也同去。”
沈觀本不想讓她冒著酷暑奔波,但素知自己這位夫人的脾性。
拗是拗不過的,只得應(yīng)允。
第二天,日頭剛升起來沒多久,縣衙的儀仗隊(duì)便浩浩蕩蕩地來到了柳溪村的村口。
鳴鑼開道的衙役,高舉著“肅靜”“回避”的牌子。
那陣仗,直接讓整個柳溪村都炸了鍋。
村民們何曾見過這等場面,一個個嚇得魂飛魄散。
紛紛從家里跑出來,誠惶誠恐地跪在了泥土路上,連頭都不敢抬。
村長趙鐵山更是嚇得雙腿發(fā)軟,他帶著牛家父子等幾個村里的頭面人物,跪在最前面,一顆心“怦怦”地快要跳出嗓子眼。
官轎停穩(wěn),轎簾掀開,身著官服的沈觀沉著臉走了下來。
他目光如電,掃過黑壓壓跪了一地的村民,“此村的活神仙,方寒何在?”
趙鐵山一聽,提到方寒,心里的恐懼稍減,連忙磕頭回話:“回……回縣尊大人,方先生就在家中,小老兒這就為您引路。”
沈觀微微頷首,一旁的南宮云舒也在侍女的攙扶下。
走出了另一頂稍小的軟轎。
她頭戴帷帽,薄薄的白紗遮住了絕世的容顏,卻遮不住那婀娜的身段和高貴的氣質(zhì)。
趙鐵山在前面引路,一行人穿過大半個村子,很快便來到了村東頭。
當(dāng)沈觀和南宮云舒看到眼前那座青磚高墻。
門口蹲著兩只石獅子的氣派大宅院時。
兩人眼中,同時閃過了一絲難以掩飾的驚訝。
在這滿是破敗茅屋的窮苦村落里。
這樣一座堪比縣城富戶的豪宅,實(shí)在是太鶴立雞群了。
不等趙鐵山通報,那兩扇厚重的黑漆木門,便“吱呀”一聲,從里面打開了。
一個身著尋常青色布衣的年輕人,從門內(nèi)緩緩走了出來。
他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jì)。
身形挺拔,面容俊朗,最讓人心驚的,是他那雙眼睛。
深邃,平靜,像一潭古井,不起絲毫波瀾。
他沒有像其他村民那樣跪地磕頭,甚至連腰都沒彎一下。
只是站在臺階上,對著沈觀略一拱手,神情淡然。
“草民方寒,見過縣尊大人。”
沈觀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心中的驚疑更甚。
如此年輕,卻有那般神鬼莫測的手段?
面對自己這位一縣之主,竟能做到如此不卑不亢,從容鎮(zhèn)定?
而他身后的南宮云舒,那雙藏在帷帽白紗下的美眸,則牢牢地鎖在了方寒的身上。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這個男人身上。
有一種與周遭這些鄉(xiāng)野村夫截然不同的東西。
那不是衣著,不是相貌,而是一種源自骨子里的從容與自信。
這種氣質(zhì),她只在京城那些真正的王孫公子身上,才偶爾見到過。
一個鄉(xiāng)下小子,怎么會有這樣的眼神和氣度?
這個所謂的“活神仙”,似乎比傳說中的,還要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