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夜沉默著。
樂曲行進到了**,身邊的男女縱情旋轉起來,舞池里只有他們兩人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誰知道周持是怎么回事。舞會不就是這種東西嗎,誰和誰跳舞需要理由呢?
“周持是……”
“開玩笑的?!敝鞴芎鋈惠p笑了一聲,“我隨口一問而已,別太在意?!?/p>
他重新向她伸出手:“抱歉,沒有想讓你不愉快的意思。至少陪我把這支舞跳完吧?!?/p>
主管臉上仍然是那副彬彬有禮的微笑,似乎剛才的一切只是晝夜的錯覺。
正在兩人微妙對視的間隙,人群忽然莫名騷動起來。
遠處傳來隱約的呼喊聲,人們紛紛停了下來,伸長脖子望向舞池的另一端。
“怎么了,那邊發生什么事了?”
“她不是那個女歌劇演員嗎?她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奇怪……”
晝夜回頭搜索聲音的來源,發現原本圍作一團的人群都在緩慢地四周散開。
人群中央,那身著綠裙的女人古怪地聳著肩,頭深深地埋了下去。原本盤得一絲不茍的長發不知何時散開了,雜亂地垂在臉邊,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的雙手緊緊攥著一把銀色的餐刀,渾身的關節難以抑制地顫抖著,隱約咯吱作響。
晝夜心下一沉。
那分明就是一個握著匕首的姿勢。
在女人面前,那個先前牽著她的富商離得最近,正神情不悅地俯視著她。
“貝拉,你到底在搞什么?如果身體實在不舒服,我可以叫人帶你去休息。”
她維持著手握餐刀的姿態,沒有任何回應。
男人面色漲紅,顯然因為被當眾無視而惱羞成怒了。
他上前一步,伸手去扯女人的頭發。
“回話,貝拉!我早就警告過你了,不允許你——”
“別碰她!”晝夜厲聲道,“往后退,和她保持距離!”
話音落下,整座宴會廳的人都看向晝夜。
男人瞇起眼,隔著整個舞池費勁地往這里張望,隨即不耐煩地嗤笑了一聲。
“你又是哪一位?”
晝夜嚴肅地重復道:“先生,請您立刻離開她,退到十米以外的位置。”
“閉上你的嘴!”他猛地甩開女人的長發,指著晝夜道:“你是誰手底下辦事的?現在真是什么玩意都能和我說話了,是不是?”
“……啊……”
被他推倒的女人坐在地毯上,用手捂著臉,發出了模糊的囈語。
聽到她的動靜,男人下意識地回過頭去。
“啊——啊啊——————!”
在他回頭的瞬間,變故陡生。
女人突然起身向前一撲,喉嚨里爆發出凄厲的尖叫聲。
她將餐刀高舉過頭頂,對準男人的頭頂飛快地刺了下去。人們根本沒能看清她的動作,只來得及聽見清脆的“撲哧”一聲。
男人瞪大了眼睛。
那把餐刀像插入一個蘋果一樣,牢牢地豎插在他的頭頂。一股細細的血流沿著他的額頭蜿蜒而下,將那張肥碩的臉一分為二。
仿佛后知后覺一般,在倒下去之前,他的身體還輕輕地搖晃了一下。
一片死寂。
女人抬起了頭,終于讓人重新看清了那張美麗的臉。
她在笑。
她在……笑。她的嘴小巧而精致,本不應該做到這么夸張的笑容。鮮紅的唇角已經咧到了耳邊,讓人懷疑那張嘴早已經撕裂,只是血液和口紅混在了一起,無從分辨。
漫長的、幾乎令人窒息的寂靜。
而后下一個瞬間,不知是誰最先反應了過來,劇烈的、混亂的尖叫聲響徹了整座宴會廳。
人們瘋狂地向四面八方逃竄,無數慘叫哭嚎的聲音幾乎要震碎晝夜的耳膜。
到處都有人被擠倒在地板上,轉瞬就淹沒在人群的踩踏之中,但她已經顧不上那么多了。
她逆著人流拼命向前擠,余光看到宴也和她一樣,正努力地撥開人群向貝拉擠過去。
但有人比她們都快。
周持從不知哪個角落沖了出來,在貝拉數米以外站定,槍口穩穩地對準了她。
“女士,如果您能聽到我說話,請您立即應答?!?/p>
一片混亂中,晝夜終于擠出人群,飛快地跑了過去:“周持!”
“她的理智已經完全喪失了。”周持緊緊盯著貝拉,“從她的表情判斷,她對我們恐怕也有敵意?!?/p>
晝夜凝神觀察貝拉的身軀。
——看不到任何孽肢,這個女人的身體上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器官。
“會不會是內源型病例?”周持問道。
有可能。如果是內源型,那么孽肢就會隱藏在體內,通常是臟器之類的器官,從體外是無法輕易判斷的。
檢查內臟需要體外射線儀,但現在場面太混亂了,根本來不及等設備到位。
宴也終于趕到,擰著眉拔出配槍:“這未必是孽病,說不定她有別的精神性病癥?!?/p>
晝夜搖了搖頭。
“孽病的可能性最高。將那把鈍餐刀插進頭骨需要極強的爆發力,以她的身形很難做到,除非在生理強度方面受到了病毒的增幅?!?/p>
貝拉看著眼前舉槍對準自己的三人,緩緩綻開一個妖冶而詭譎的笑容。
她的笑容在臉上不斷擴大,笑得胸口起伏,發出呼哧呼哧的氣音。
她為什么沒有發出正常的笑聲?
晝夜看向她涂得鮮紅的、在大笑中咧開的嘴,疑惑地盯了一會兒,突然發現那張嘴里有點……空曠。
她驀地攥緊了配槍。
“……不是內源型?!睍円挂Я艘а?,“是逆向型。她沒有舌頭。”
逆向型孽病是最罕見的類型。比起其他患者向外釋放破壞欲,因此長出孽肢,這類患者的**是向內壓抑的。
他們不會長出多余的器官,反而會有某個器官突然消失。
這個名為貝拉的女人,不知為何憎惡著自己的喉舌。眼下這失聲的場景似乎正如她所愿。
宴低低地罵了一句,聲音免不了摻了幾分煩躁。
“我記得她是唱歌劇的吧?一旦失聲,她的演藝生涯就都完蛋了,怎么可能會希望自己失去舌頭?”
是啊,為什么呢?
晝夜的心一陣陣地下沉。
數年前,本部曾有過一例逆向型患者治療失敗的記錄。那是晝夜唯一的一次失手,也是她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貝拉一腳踩在男人的尸體上,細長的鞋跟深深捅進他的眼睛里,發出令人反胃的聲音。她瘋狂地跺著他的臉,口中發出支離破碎的嚎叫,仿佛身體里有無邊無盡的恨意需要發泄。
已經沒有時間讓晝夜做心理建設了。
她站在宴和周持的中間,聽見左右兩邊都傳來紡錘上膛的聲音。
“你們倆都停手。”晝夜面無表情地開口,“當我不存在?”
宴瞪著她:“你能保證自己活著出來?”
“不能?!睍円箤⒓忓N壓入彈倉,“但是我有經驗,失敗的經驗也是經驗。”
富商的頭顱已經被徹底碾碎,貝拉踏過面目全非的尸體,猩紅的雙眼飛快地環視四周。
她找到了突破口。
在隊伍的側翼有一個長著奇怪耳朵的人,他舉槍的姿態有著明顯的生疏和遲疑。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貝拉的異動,宴高聲命令道:“祁麟,馬上后撤!退到隊伍最后面去!”
幾乎同時,貝拉嘶吼著撲向了祁麟。他的動作顯然跟不上貝拉的速度,只能勉強側身躲開,臉頰上赫然被抓出一道清晰的血痕。
他雙手顫抖著握緊配槍,尾巴垂到了腿間,全身因為恐懼而微微地發著顫。
宴恨鐵不成鋼地罵道:“蠢東西,把槍放下!”
普通子彈打在S級孽病體的身上根本不痛不癢,甚至連皮膚都未必打得穿。
但祁麟來不及思考就開了槍,子彈應聲而出——尾端牽著一條長長的、金色的絲線。
一瞬間,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枚異形的子彈破空而去,準確無誤地擊中了怪物的眉心,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祁麟茫然地夾了一下耳朵,似乎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一低頭卻看見了自己漸趨透明的身體。
“——怎么回事!??!”晝夜最先反應過來,“怎么會是紡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