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飛坐在安置點管理處的辦公室里,屁股只敢沾著椅子半邊。
他的后背已經濕透了。
心里七上八下的,根本沒個底。
飛行員。
這個在舊時代聽起來光鮮亮麗的職業,在這末日里,到底還有沒有用?
他不知道。
飛機那玩意,金貴得很,沒了配套的航材、油料和地勤,就是一堆廢鐵。
干部來宣講政策的時候,說有特殊技能的工程師、技術員,能拿高工分。
他腦子一熱,就把自己會開飛機的事報了上去。
為了老婆孩子能多吃一口熱乎的,他豁出去了。
可報上去之后,他又后怕。
光有飛行員,沒有飛機,那不就是個屁嗎?
萬一政府覺得他是個吹牛的廢物,那可就全完了。
所以他一咬牙,把那個倒霉老板的寶貝疙瘩,那架羅賓遜R44直升機,也一并給捅了出去。
萬一呢?
萬一政府能修起直升機,并且需要一個會開飛機的飛行員?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窗外傳來一陣壓抑的喧嘩。
周云飛下意識的抬頭看去。
一群穿著干凈軍裝、挎著自動步槍的士兵,簇擁著一個年輕人,正朝這邊走過來。
那個詢問他情況的干部,正跟在年輕人身邊,小聲的匯報著什么。
周云飛的腦子嗡的一聲。
來大官了。
門被推開,秦征走了進來。
那個干部立刻上前一步,介紹道。
“周云飛同志,這位就是我們安合—永陽縣聯合委員會的秦書記,也是應急指揮部的總指揮?!?/p>
秦書記……
周云飛的呼吸瞬間就停滯了。
他雖然只是個普通幸存者,但也聽過這個名字。
就是這個年輕人,帶著部隊,把整個永陽縣從地獄里撈了出來。
周云飛猛的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緊張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嘴巴張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秦……秦書記好!”
秦征打量著眼前這個皮膚黝黑、神情局促的男人,點了點頭。
“坐吧,不用緊張?!?/p>
他拉開一張椅子,在周云飛對面坐下,開門見山的問道:“你叫周云飛?聽說,你會開直升機?”
“會!會開!”
周云飛連連點頭。
“報告秦書記,我以前是給私人老板開飛機的,飛的是羅賓遜R44,有三百多個小時的飛行經驗!”
“那架飛機,還能飛嗎?”
這是關鍵問題。
周云飛深吸一口氣,把腦子里盤算了無數遍的話倒了出來。
“報告秦書記,理論上能。血幕燒掉的只是航電系統,那玩意的機械結構簡單得很,只要油路和潤滑沒問題,再把那些燒壞的電子垃圾全拆了,給我一個懂電路的老師傅,再給我幾個幫手我……我有八成把握能讓它重新飛起來!”
他生怕自己的保證分量不夠,又重重的補上了一句。
“做不到,我提頭來見!”
秦征看著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讓周云飛緊繃的神經瞬間松弛了下來。
他擺了擺手。
“不要有那么大壓力?!?/p>
“我們需要的是一個活著的王牌飛行員,不是一顆腦袋?!?/p>
他轉過頭,對身邊的干部和一名軍官下令:“立刻調撥一個班的警衛,再從東風廠抽調幾個機械師和電路工程師,跟周云飛同志走一趟?!?/p>
“把那架直升機給我保護起來,修復工作立刻開始。他們需要任何設備、任何零件、任何物資,都列為最高優先級,無條件滿足!”
秦征的目光重新回到周云飛身上。
“從現在起,周云飛同志,你被編入人民武裝第一旅旅部直屬單位,作為特殊技術人才。”
“你的家人,即刻起享受軍屬最高待遇?!?/p>
一連串的命令,砸得周云飛暈頭轉向。
他只感覺一股巨大的暖流從心底涌起,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恐懼和不安。
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周云飛用盡全身力氣,朝著秦征,敬了一個他這輩子最標準的軍禮。
“是!保證完成任務!”
……
云山市郊,陸軍某留守單位軍營。
作戰室里。
內衛支隊參謀長陳海峰,看著地圖上那個被紅圈圈出來的永陽縣,眼神凝重。
“不能再等了?!?/p>
他沉聲說道。
坐在他對面的,是基地的留守營長宋陽,一個皮膚黝黑、沉默寡言的漢子。
“陳參謀長,那廣播……靠得住嗎?萬一是陷阱呢?”
“陷阱?”
陳海峰苦笑一聲,眼角滿是血絲。
“現在什么情況,我們比誰都清楚。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光復安合、永陽兩縣,恢復工業生產,這支部隊的實力,絕對不簡單。”
“如果是暴徒武裝,沒必要搞得這么正式,又是委員會又是指揮部的,陷阱的概率,不大。”
自從血色帷幕降臨,他們就徹底成了瞎子和聾子。
他們只有一臺手搖發電的應急收音機,還能斷斷續續的收到一些雜音。
除了死寂,還是死寂。
直到幾天前,突然傳來了一陣斷斷續續的廣播信號。
“這里是……安合—永陽……聯合委員會……”
那聲音,如同驚雷,炸醒了這群在絕望中掙扎的殘兵。
他們第一時間啟動了倉庫里那幾臺僥幸沒被血幕徹底摧毀的營連級戰術電臺,用著寶貴的電池供電,終于清晰的捕捉到了那段廣播。
安合—永陽縣聯合委員會。
光復全境,恢復工業。
每一個詞,都狠狠砸在他們心上。
陳海峰永遠忘不了末日降臨的那一天。
血紅色的天幕毫無征兆的降臨,辦公室里的電腦、手機、電燈,營區所有的照明,瞬間熄滅。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作為一名老參謀,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斷電,而是EMP攻擊。
緊接著,營區深處的隔離病區,突然響起了槍聲。
陳海峰頭皮一炸,立刻察覺到不對,命令值班員打開身邊的槍械柜,自己則帶著警衛和幾個反應過來的士兵,沖向隔離區。
路上,不斷有同樣摸不著頭腦的士兵匯合過來。
然后,他們看到了地獄。
那些曾經朝夕相處的戰友、軍官,變成了一頭頭只知道撕咬血肉的怪物,瘋狂的攻擊著醫護人員和哨兵。
槍聲,是剩下的哨兵在絕望的還擊。
隔離區的大門被瘋狂撞擊,很快就宣告失守。
怪物,涌進了營區。
一場慘烈、毫無準備的戰斗爆發了。
這是他這輩子打過最艱難、最痛苦的一仗。
因為每一個倒在他們槍下的,都是不久前還在一個飯堂里吃飯、在訓練場上流汗的兄弟。
他帶著殘存的士兵,邊打邊退,試圖沖進軍械庫。
可軍械庫的雙保險系統,電子鎖在EMP下徹底失靈,物理強行破開又需要時間。
時間,根本來不及。
聽著越來越近的嘶吼和慘叫,他只能咬牙放棄,帶著人沖向停車場,開著還能發動的幾臺防暴車和越野車,撞開大門,朝著這座只有百十號人駐守的留守單位軍營突圍。
那里人少,但倉庫里的裝備火力,卻比他們支隊還強。
幸運的是,基地的營長宋陽在混亂初期就果斷采取措施,控制住了局面,并接應了他們這支殘兵。
依靠著這座基地,他們才重新恢復了戰斗力,開始外出搜救幸存者,并徒勞的嘗試聯系上級。
直到那道電波的出現。
“老宋,我們不能一直困死在這里?!?/p>
陳海峰的思緒被拉了回來,眼神重新變得無比堅定。
“我們得走出去,為了這營地里幾千號幸存者,也為了搞清楚,這個世界到底他媽的變成了什么鬼樣子!”
“而且,廣播里說了,他們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云山市。與其坐等他們找上門,不如我們主動出擊,至少能摸清對方的底細。”
他站起身。
“我親自帶隊,挑十個精銳,帶上電臺和剩下的電池。我們往永陽方向滲透,只要進入有效通訊距離,就立刻嘗試和他們建立聯系!”
宋陽沉默了片刻,看著自己這位戰友眼中的決絕,重重的點了點頭。
“好,我去安排?!?/p>
就在這時,作戰室的門被猛的撞開。
一名負責警戒的哨兵沖了進來,臉上寫滿了驚駭和不敢置信。
“報告!天上……天上有東西!”
陳海峰和宋陽對視一眼,同時起身。
“什么東西?!”
哨兵喘著粗氣,指著窗外,聲音都變了調。
“一架……我看到了一架直升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