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末日爆發,已經過去快一個月了。
安合縣全境光復。
三鎮五鄉,所有的幸存者都被統一集中到了幾個經過加固的安置點。
以家庭為單位,住進統一分配的樓房,享受著統一供應的電力和凈水。
以過去的鄉鎮府為核心,正式掛牌成立了“某某公社”。
白天在武裝戰士的保護下,走出安置點,搶收田地里最后的糧食。
夜晚,這里是全鄉唯一有光的地方。
一支支從戰斗預備役中選拔出來的戰斗連,駐扎在各鄉鎮,負責周邊區域的安全巡邏。
在國道和省道上,一座座由集裝箱和沙袋構筑的永久性哨站拔地而起,死死釘在所有通往外界的交通要道上。
夜幕降臨,哨站頂部的探照燈便會亮起,在幾十米外的柏油路面上投下一個巨大的光斑,時刻警惕著來自外界的任何風吹草動。
而哨站班長身旁的對講機,不時傳來其他哨站的例行通訊聲。
“……二號哨位正常。”
“……三號哨位正常。”
無線電通訊網絡將所有哨所和鄉鎮連接在一起,任何異動,都能在第一時間傳回縣城的指揮中心。
“班長,你說……外面還有活人嗎?”
一個年輕的士兵搓著手,哈出一口白氣。
班長灌了一口熱茶,滾燙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驅散了山間的寒意。
“肯定有。”他看著遠方的黑暗,語氣篤定,“咱們總指揮不是說了嗎,廣播站的信號一直在往外發,總會有人聽到的。”
年輕士兵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擔憂。
“就是不知道,聽到的是人,還是……”
他的話沒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班長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管來的是啥,到了咱們這兒,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
“咱們,就是夏國在這片廢土上,重新伸出去的拳頭!”
縣城,三號安置點。
小區里的路燈在夜晚會準時亮起,但每家每戶的窗戶里,透出的都只有一盞低功率LED燈的微光。
雙河水電站的發電量,對于一座決心重啟工業的縣城而言,終究是有些勉強。
一張《安合縣戰時電力管制條例》,被張貼在了每一個安置點的公告欄上。
條例用最直白的語言,規定了電力的分配次序。
第一優先級,絕對保障:醫院、自來水廠、所有正在運轉的工廠車間、黑山煤礦,以及指揮部與通訊站。
這些是文明的命脈,一秒鐘都不能停。
第二優先級,輪流保障:糧食加工廠、冷庫、以及各處防御設施的照明和警報系統。
第三優先級,有限供給:所有幸存者安置點。
條例明確規定,每戶家庭,只允許擁有一盞不超過十五瓦的LED燈,以及一個嚴格限時供電的插座。
任何未經許可私接線路、使用電爐或空調等大功率電器的行為,都會被視為盜竊公共安全資源,懲罰是全社區的通報批評以及連續七日的無償勞動。
此刻,小區的廣場上,孩子們正看著后勤部架起的老式放映機,幕布上放著的是一部叫《地道戰》的電影。
大人們則圍著收音機,聽著里面循環播放的、字正腔圓的新聞聯播和慷慨激昂的舊時代歌曲。
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但所有人都知道,安合縣是一座孤島。
兵工廠內。
老舊的機床在電力的驅動下,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轟鳴。
張偉正戴著一副油膩的手套,小心翼翼的捧著一桿剛剛從生產線上組裝完成的步槍。
嶄新的槍身,泛著一層冰冷的金屬光澤。
56式自動步槍,也叫56沖。
夏**隊曾經的制式裝備,結構簡單,皮實耐用,最適合眼下安合縣的工業水平。
一名負責驗槍的老兵接過步槍,拉動槍栓,子彈上膛,舉槍,瞄準。
整套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他沒有開槍,只是感受著那熟悉的重量和冰冷的觸感,眼眶竟有些微微發紅。
“好槍……”
張偉咧著嘴。
“好東西還在后頭呢!”
“咱們的人才還是太少了,總指揮給的好多圖紙擺在那,沒人去看,急死個人!”
他身后的車間里,工人們正在用黑山煤礦的焦炭和簡易高爐,煉出了第一爐滾燙的鐵水。
這些鐵水被澆筑成農具、武器零件,以及維修機械所必須的備品備件。
工業,這頭吞金巨獸,正在被一點點的喂飽,緩慢而堅定的蘇醒。
縣政府大樓,三號會議室。
秦征的手指,在巨大的蜀州省行政地圖上,輕輕敲了敲。
“各位,一個月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在座的所有核心成員,都下意識的挺直了腰桿。
“我們活下來了,而且活得還不錯。”
“我們有電,有水,有糧食,有正在恢復的工業,還有一支能打仗的部隊。”
秦征的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個人。
李健,錢坤,劉安民,沈蕓,張偉,孫志華……
這些安合縣的支柱,此刻臉上都帶著劫后余生的疲憊,和一種難以掩飾的自豪。
是他們,跟著眼前這個年輕人,把這個瀕臨崩潰的縣城,硬生生從地獄里拽了回來。
“但是。”
秦征話鋒一轉。
“我們不能一直待在安合縣這個殼子里。”
他指了指地圖上,安合縣那塊小小的、已經被涂成綠色的區域。
“這里太小了,資源有限,人口也有限。我們現在有十二萬多人,看起來不少,但能用的技術人才有多少?合格的產業工人有多少?能拿起槍的士兵,又有多少?”
“坐在這里,我們遲早會坐吃山空。就像一潭死水,早晚會發臭。”
秦征的聲音,變得無比嚴肅。
“各位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為什么我們恢復了廣播,向外播報了這么多天,我們沒有收到任何來自市里,或者省里的官方回應?”
會議室里,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個問題問住了。
是啊,為什么?
“只有一個可能。”
秦征的聲音,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外面的世界,比我們想象的,要爛得多。”
“我甚至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他深吸一口氣,說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感到頭皮發麻的推論。
“安合縣應急指揮部,很有可能……是整個云山市,甚至是整個蜀州省,唯一還成建制幸存下來的,政府組織。”
這個猜測,像一顆炸彈,在會議室里炸開。
最先失態的,是行政部長劉安民。
這位一輩子都在體制內打轉的老干部,下意識的推了推眼鏡,嘴唇哆嗦著。
“總指揮,這……這不可能吧?市里,省里,那都是有駐軍的……”
“駐軍?”
秦征冷笑一聲。
“血色帷幕降臨的時候,是什么情況,大家忘了?”
“更何況,病毒爆發的第一波,沖擊的就是人口最密集的大城市。他們面臨的壓力,是我們的十倍,百倍!”
“沒有秩序,沒有補給,沒有希望……人心,是最經不起考驗的東西。”
“所以,我判斷,外面的世界,大概率已經退回到了最原始的叢林法則。各個地方,或許有幸存者,或許有民間自發形成的武裝,但他們絕對沒有我們這樣的組織度和執行力。”
“他們只是一盤散沙。”
秦征的目光,變得銳利如刀。
“同志們,我們不能永遠縮在安合縣。就靠著這點家底,我們能堅持多久?”
“我們現在,就像是剛點燃一根火柴。要想讓它燒成燎原大火,就必須不斷的往里面添加新的木柴!”
“我們需要更多的資源,更多的技術人才,更多的工業設備,來武裝自己,應對未來更殘酷的挑戰。”
“我們必須走出去。”
他的手指,重重的落在了地圖上一個名字上。
云山市。
安合縣的上級市,一個擁有近兩百萬人口,以及完整工業體系的地區中心城市。
“我們的目標,是這里。”
李健的呼吸,瞬間變得有些急促。
他盯著地圖,沉聲道:“總指揮,安合縣到云山市,直線距離超過一百八十公里。路況不明,敵情不明,我們現在這點兵力,貿然遠征,風險太大了。”
后勤部長沈蕓也立刻補充道:“我們的燃料儲備,只夠支撐全團進行一次長途機動。兵工廠的子彈生產線剛剛修復,產能還跟不上。”
“我沒說現在就去打云山。”
秦征搖了搖頭。
他的手指,從云山市,緩緩移動到了安合縣的隔壁。
那里,是另一個人口和面積都遠超安合縣的大縣。
它像一把鎖,死死的鎖住了安合縣通往市區的道路。
“永陽縣。”
“這是我們走出大山的必經之路,也是堵在我們門口的一塊石頭。”
“拿下永陽縣,我們就有了向東挺進的前進基地。而且,永陽縣有一個大型的機械廠,還有一座儲備豐富的國家糧庫。這些,都是我們急需的。”
秦征看著李健:“軍事部立刻制定詳細的作戰方案,我們的目標,不是騷擾,不是試探。而是以雷霆之勢,在最短的時間內,徹底掃清我們前進道路上的一切障礙。”
他又看向張偉:“工農業部給我玩命生產!我要看到第一批步槍和配套的子彈,從生產線上下來。”
“是!”李健和張偉同時起立,大聲應道。
秦征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劉安民和錢坤身上。
“老劉,老錢,后方安穩是重中之重。我需要你們把所有安置點,都給我梳理一遍,任何不穩定因素,提前給我掐死在萌芽里。”
“明白!”
所有人的疑慮,都被秦征清晰的戰略規劃打消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點燃的、名為“使命”的火焰。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只剩下他們了。
那么重建文明的責任,他們責無旁貸。
會議結束,眾人散去,各自投入到緊張的準備工作中。
秦征獨自一人留在會議室里。
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面那片璀璨的燈火,眼神卻穿過了這片光明,望向了更遙遠的、被無盡黑暗籠罩的東方。
云山市的隔壁,是錦陽市。
他的父母就在那里。
末日之后,他不敢去想,甚至刻意回避著去想這個問題。
因為他知道,在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之前,任何的思念都是無能狂怒。
但現在,不一樣了。
他緩緩抬起手,仿佛要將遠方的地平線握在掌中。
安合縣,只是起點。
他要將這片來之不易的文明之光,重新灑滿這片他所熱愛的土地。
而永陽縣,就是他劈開黑暗的,第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