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輯工作大功告成,王盛心里踏實了大半。
但他深知,一支廣告的成功,畫面和聲音缺一不可。
接下來的兩天,他如法炮制,揣著“金橋”煙和同樣真誠的笑臉,輾轉(zhuǎn)于北影廠的各個技術(shù)車間。
第二站是錄音車間。
廣告片需要一段能烘托浪漫氛圍的背景音樂,以及最后那句“盛影傳媒,為您銘刻獨一無二的愛情電影”的渾厚男聲旁白。
王盛的目標很明確,借用廠里的專業(yè)設備錄制,再請位老師傅幫忙調(diào)音混音。
接待他的是錄音車間的副主任,一位對聲音質(zhì)感有著近乎偏執(zhí)追求的老工程師。王盛沒直接提要求,先是恭敬地遞上煙,然后拿出剪接好的Betacam SP母帶,只放了無聲的畫面。晨曦中的頭紗吻,唯美的構(gòu)圖和光影,本身就帶有強烈的敘事性和情感張力。
老工程師推了推眼鏡,看著監(jiān)視器,沒說話,但眼神里流露出專業(yè)性的欣賞。
王盛趁機說明來意,強調(diào)這是韓廠長點頭的“市場化試點”,并委婉表示需要一點“聲音上的魔法”來讓畫面更完美。
或許是畫面確實打動了老工程師,或許是韓三坪的名頭起了作用,又或許是王盛那副對技術(shù)充滿敬畏的誠懇態(tài)度,老工程師最終點了頭。
他親自帶著王盛進了混音棚,挑選了一段庫存的、版權(quán)清晰的浪漫鋼琴曲小樣,又找來一位嗓音條件出色的播音員同事,錄制廣告的旁白。
在老工程師的巧手下,音樂的音量、旁白的入點、甚至親吻時細微的環(huán)境音都被精心調(diào)整,最終混錄出的效果,讓簡單的15秒廣告瞬間擁有了電影預告片般的質(zhì)感。
王盛付出的代價是兩條“金橋”煙和混音棚的象征性使用費。
接著是字幕和簡單的片頭特效。
王盛又找到了美工車間和特效車間。
1996年雖沒有酷炫的CG,但用專業(yè)的字幕機做出電影感十足的金屬質(zhì)感l(wèi)ogo字幕,或者簡單的淡入淡出、疊化效果,對北影廠的技術(shù)人員來說是小菜一碟。
同樣是以“金橋”開路,加上“韓廠長試點項目”的虎皮,王盛順利拿到了他想要的“高級感”包裝。
至此,廣告片和幾套不同風格的模板樣片全部制作完成。
捧著最終的播出帶,王盛感覺這薄薄的磁帶盒重若千鈞,這里面凝聚的不僅是他們的心血,更是這幾天打通北影廠內(nèi)部關節(jié)的一次成功實踐。
……
就在廣告片完成的當天下午,陳玉從工商局取回了還散發(fā)著油墨香的“盛影傳媒有限公司”營業(yè)執(zhí)照。
紅彤彤的印章,白紙黑字的有限責任公司身份,在這一刻顯得無比珍貴。
雖然注冊資金有一半是設備租賃權(quán),雖然辦公室簡陋,但這一切意味著他們不再是草臺班子,而是一個有正式身份的市場主體。
王盛當即決定,搞一個簡單的開業(yè)儀式,既是討個好彩頭,也是宣告他們的正式亮相。
他讓陳良趕緊去訂做了一個簡易的牌匾,又買了些瓜子和水果糖。
王盛更是親自又去堵了韓三坪一趟,把開業(yè)剪彩儀式的事說了下,希望能邀請到廠長出面剪彩。
第二天一早,在王盛那間二十多平米的辦公室門口,小小的開業(yè)剪彩儀式低調(diào)舉行。
令王盛有些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是,韓三坪竟然真的抽空來了。
他穿著那件熟悉的灰色夾克,在一眾穿著工裝或舊衣服的北影廠職工子弟中顯得格外醒目。
沒有鑼鼓喧天,沒有鮮花簇擁。
韓三坪到了之后,只是簡單看了看營業(yè)執(zhí)照,和王盛、陳良等幾個核心成員握了握手,說了幾句“好好干”、“闖出個樣子來”、“注意影響”之類的鼓勵兼告誡的話。
然后,他在眾人的簇擁下,拿起剪刀,剪斷了那根紅色的綢帶。
對面,請來的攝影師傅,舉起手中的相機,“咔嚓”一聲,記錄下了這一刻:韓三坪面帶看不出深淺的微笑站在中間,王盛和陳良一左一右略顯緊張和激動,身后是猴子、大劉、小兵、陳玉等一群眼神里充滿希望和茫然的年輕面孔,背景是那間掛著嶄新卻略顯單薄牌匾的舊庫房。
韓三坪沒有多待,剪彩完畢,象征性地吃了一顆陳玉遞上的水果糖,便在一眾管理崗職工或好奇、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中離開了。
但他的出席本身,就已經(jīng)傳遞出了足夠強烈的信號。
……
韓三坪的到來和盛影傳媒的正式掛牌,像一塊石頭投入北影廠這潭表面平靜實則暗流涌動的水中,激起了層層漣漪。
“盛影傳媒”和“王盛”這個名字,迅速在北影廠生活區(qū)、乃至在京城文藝圈里擴散開來。
很快,一個久違卻又敏感的詞被重新提起——“北影廠子弟幫”。
這個詞帶著光環(huán),也帶著沉重的歷史包袱。
上一代,也就是第一代“北影廠子弟幫”的代表人物,是陳愷歌、田莊莊、李少虹他們。
他們的父輩,是北影廠的創(chuàng)建元老、著名導演、表演藝術(shù)家,他們自身大多經(jīng)歷過特殊年代,“北影廠子弟幫”這個概念,就出自那個時期,這些人后來紛紛考入電影學院,在八十年代憑借深厚的家學淵源和時代機遇脫穎而出,成為了蜚聲國際的“第五代”導演中堅。
他們是真正意義上的“學院派”和“世家子弟”。
如今,王盛這群人的出現(xiàn),讓一些人自然而然地將其視為“新一代”的北影廠子弟幫。
他們同樣生長于北影廠,父輩多在廠里工作,如今也開始涉足影視行當。
但這個稱號立刻引發(fā)了爭議。
在某些家庭背景更“高級”的子弟圈子里,不屑和質(zhì)疑的聲音很快響起:
“王盛?他爸就是個在電影廠開車的司機!他媽是化妝的……這也能叫‘子弟幫’?別他媽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就是,不過是一群技術(shù)工人的孩子,仗著住在廠里,湊在一起瞎胡鬧,拍點婚慶錄像,簡直丟北影廠的臉!”
“韓廠長也是,怎么支持起這種來了?這跟我們愷歌哥、少虹姐他們那會兒能比嗎?血統(tǒng)都不純正!”
“聽說為了剪片子、錄音,到處撒煙,跟打發(fā)要飯的似的,一點體面都沒有,真是上不了臺面。”
“……”
這些議論通過各種渠道,隱隱約約地傳到王盛他們耳朵里。
陳良氣得當場就要炸毛,被王盛一把按住。
“他們說他們的,我們干我們的。”
王盛的語氣出奇冷靜:“‘子弟幫’這名頭,現(xiàn)在咱們扛不起,也沒必要扛。咱們是‘盛影傳媒’,是靠手藝和市場吃飯的。父輩是技術(shù)工人不丟人,咱們的手藝就是最好的‘血統(tǒng)’。等咱們干出名堂,用真刀真槍的成績說話,比什么名頭都強。”
他嘴上這么說,但心里明白,這“名號之爭”背后,是資源、話語權(quán)和未來道路的劃分。
他們這群“技術(shù)工人后代”的崛起,無疑觸動了一些人的神經(jīng)和固有的階層觀念。
……
外面的風言風語,暫時影響不到王盛他們的既定步伐。
廣告播出帶早已通過北影錄音錄像公司廣告部劉主任的關系,送到了京城電視臺文藝頻道廣告部的審片員手中。
正如王盛所預料的,1996年的廣告審核環(huán)境遠不如后世嚴苛。
市場上各種保健品、藥品廣告語出驚人,畫面尺度接近‘人造人’的不說比比皆是,但在一些地方臺,無法無天。
相比之下,他們這支廣告片雖然有一個親吻鏡頭,但在唯美的光影和頭紗的朦朧襯托下,顯得含蓄而浪漫,充滿了“藝術(shù)感”而非“色情感”。
審片員大概掃了一遍,沒發(fā)現(xiàn)什么違規(guī)內(nèi)容,流程單上簽個字,就算通過了。
排期很快就定了下來,就在4月16日,星期二晚上,《午夜影院》的貼片廣告時段。
廣告片亮相熒幕的前一天。
王盛給李曉冉的傳呼機發(fā)了條信息,由于技術(shù)限制,單條信息只能發(fā)二十個字:李小姐廣告在明晚文藝頻道午夜影院欄目播出
他也不知道李曉冉會不會看,只是出于合作關系,應該要通知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