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盛揣著與韓三坪達成的初步意向,腳步略顯輕快地回到了自家所在的筒子樓。
樓道里彌漫著各家各戶晚飯的混合香氣,鍋鏟碰撞聲、家長里短的交談聲、電視節目的嘈雜聲,亂七八糟的交織在一起,充滿了煙火氣。
王盛剛走到自家門口,門就從里面被拉開了。
“你這孩子!頭上傷還沒好呢,又跑哪兒野去了?”王母系著圍裙,手里還拿著鍋鏟,一見王盛就忍不住數落,眼神里卻滿是關切和擔憂:“跟你說多少遍了,傷沒好利索之前少亂動,萬一再磕著碰著怎么辦?”
王父王保國跟在后頭,臉色也有些沉,他脫下沾了灰的外套掛在門邊的衣帽架上,聲音帶著跟車一天的疲憊:“就是不讓人省心。”
王盛側身擠進狹小的外屋,隨口應付了句:“媽,我沒事,就樓下轉了轉,明天就去醫務室拆線了,好差不多了。”
他走到茶幾邊,拿起杯子倒了杯涼白開,咕咚咕咚喝了幾口。
王母眼尖,瞥見他手里捏著的文件夾,追問道:“手里拿的什么?神神秘秘的?!?/p>
王盛放下水杯,轉過身來,面對父母,順著母親的話解釋道:“爸,媽,我剛去單元樓那邊,找了一趟韓廠長?!?/p>
“誰?”
王母一時沒反應過來。
“韓廠長?韓三坪廠長?”王父王保國猛地轉過身,眉頭緊鎖,疲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驚疑和一絲緊張:“你去找他干什么?還嫌上次鬧得不夠?是不是又去……”
他下意識以為兒子又去鬧事討說法了。
“不是鬧事,”王盛趕緊打斷父親的話,把手里的文件夾遞過去:“爸,媽,你們先別急,聽我說。我是去找韓廠長匯報想法,關于我們怎么自謀生路的想法。這是我跟韓廠長談的計劃草案,他基本同意了,但還需要家里支持。”
王母狐疑地接過文件夾,王父也湊了過來。
兩人就著外屋不算明亮的燈光,翻看著兒子那幾頁寫得密密麻麻、勾畫了不少修改痕跡的手稿。
王母眼神不太好,能看個大概,王父則看得仔細些,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私人訂制……婚慶電影?九千九?一萬九千九?”王父念著上面的數字,聲音都提高了八度,抬頭瞪著王盛:“你小子是不是被打壞腦子了?這哪是掙錢,這純粹是做夢吧!誰家結婚花這么多錢拍個錄像?”
“爸,您看您又急,您先聽我分析……”
王盛把對韓三坪說的那套市場分析、目標客戶、北影廠資源優勢又仔細跟父母說了一遍,重點強調了韓三坪的態度和給予的支持條件,免租的辦公室、能租用的設備、五萬塊的借款額度,以及廣告渠道的接洽機會。
“韓廠長說了,這事值得一試。但啟動資金只肯借五萬,需要包括你們在內的四名正式職工聯合擔保?!?/p>
王盛說完,看著父母。
房間里一時安靜下來,只有爐子上燉著的湯發出輕微的“咕嘟”聲。
王母率先開口,語氣充滿了不放心:“老韓……韓廠長真這么說了?靠譜嗎?五萬塊啊,可不是小數目,這要是賠了……”
王家小事都是王母拿主意,但這種事關家庭重大決策和兒子前程的大事,她下意識地看向丈夫。
王保國沒立刻說話,掏出煙盒,抖出一根皺巴巴的香煙點上,深深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他沉默地抽了好幾口煙,目光再次掃過那份草案,又看看兒子頭上還套著的網套和眼神里的光。
“你真有把握?”
王父的聲音帶著煙熏過的沙啞。
“爸,市場肯定有,咱們的優勢也獨特。只要前期宣傳到位,能接到第一單高端客戶,把招牌打出去,后面就好辦了。”王盛說得肯定,但也沒把話說滿:“就是……啟動資金五萬確實緊了點,很多事得精打細算,磕磕絆絆難免。要是資金能再寬裕一些,成功的把握能大不少?!?/p>
王保國又吸了口煙,似乎在權衡什么。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開口道:“前幾天跟廠里小車隊的老劉出車,聽他念叨,說他一個哥們,辭職專門開婚車,給那些講究排場的大飯店婚宴跑活兒,聽說沒少賺。看來這結婚的買賣,確實來錢?!?/p>
他掐滅煙頭,決斷道:“韓廠長能點頭,說明這事有點門道。五萬就五萬,總比沒有強。擔保的事……”
王保國看向老婆:“你去樓上,把老陳和他媳婦請下來,就說有事商量。順便把陳良那小子也叫下來,這事跟他們家也有關系?!?/p>
王母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這是要找陳良家一起擔保。她雖然心里還是七上八下,但見丈夫拍了板,便擦了擦手,解下圍裙:“行,我這就去叫?!?/p>
……
不多時,陳良和他父母就跟著王母下來了。
陳家就住在王家樓上,同樣的兩室戶型,兩家關系向來親密。
狹小的外屋一下子擠滿了人,更顯逼仄。
陳父是個沉默寡言的壯實漢子,在廠里做置景工,陳母則在服裝車間工作,性格爽利些。
“保國,秀蘭,啥事啊這么急吼吼地把我們叫下來?”陳母笑著問,目光掃過王盛頭上的網套,帶著些同情。
王保國請他們坐下,讓王盛又把整個項目計劃、和韓廠長的談話內容以及需要兩家人聯合擔保借款五萬的事情說了一遍。
陳父陳母聽完,面面相覷,臉上都露出震驚和猶豫。
五萬塊,在當下,對任何一個工人家庭來說都是天文數字,哪怕是擔保,也意味著巨大的風險。
王保國見狀,誠懇地說道:“老陳,弟妹,這事是小盛牽頭想的法子,韓廠長也點了頭。我知道有風險,但孩子們總不能一直這么閑著鬧下去。這錢,廠里是借給他們的,真要是最后虧了,還不上,這錢我們王家來還!絕不讓你們家承擔一分。今天請你們下來,就是幫忙走下擔保的流程,更主要的是,孩子們需要這個機會?!?/p>
王母也趕緊點頭附和:“是啊,孩子們有這心氣兒是好事,咱們做家長的能幫一把是一把,五萬塊聽著挺多,但我和老王也不是掙不到,平常跟著劇組出去,也不少賺外快?!?/p>
陳父搓著手,眉頭緊鎖,沒吭聲。
陳母臉上也滿是糾結,看看自己兒子,又看看王盛。
就在這時,一直沒說話的陳良猛地抬起頭,大聲道:“爸!媽!這事不光是他王盛一個人的事!培訓班我倆一起上的,鬧事我也一起去的,這搞婚慶電影的主意,王盛之前也跟我透過風,我同意跟著他干!要是真干砸了,這錢我也要還!算我一份!”
他語氣激動,臉上帶著一股不服輸的倔強和對未來的期盼。
陳良的話讓屋里再次安靜下來。
真不愧是光著屁股玩到大的好兄弟。
王盛向陳良投去了贊賞的目光。
你都叫我兄弟了,那還說啥了,都幾把哥們~
陳良仿佛有讀心術般,向王盛堅定的點了下頭。
見狀。
陳父和陳母交換了一下眼神,陳父緩緩開口道:“既然老王家都這么說了,孩子們也有這個心,行吧,這擔保人,我們做了。”
王母展顏一笑:“你們還沒吃飯吧,正好我今天多買了菜,我再炒幾個菜,咱們兩家一塊吃個飯,讓老王好好陪你家老陳喝兩杯?!?/p>
陳母也沒客套:“行啊,我剛好也不想做飯,打算餓餓良子這個兔崽子,這小子今天下午……”
聽著母親絮絮叨叨‘告狀’,黑壯黑壯的陳良,向王盛無語的攤了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