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龍虎山的夜雨來得毫無征兆。
“靈玉,”老天師的聲音終于響起,低沉平和,“羅天大醮,塵埃落定了。”
“......是,師父。”張靈玉垂首,聲音繃得發(fā)緊。
老天師的目光緩緩收回,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今日一戰(zhàn),張楚嵐勝了你。”
張靈玉:“......”
老天師似乎看穿了他翻滾的心緒,嘴角牽起一絲弧度。
“你難道就不好奇,那場關(guān)乎龍虎山傳承的關(guān)鍵之戰(zhàn),你為何偏偏在那一刻......腹如刀絞?”
石破天驚!
張靈玉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瞬間竄上天靈蓋,四肢百骸剎那間冰冷僵硬!
“不錯(cuò)。” 老天師聲音依舊平穩(wěn),“那藥,是我下的。”
為什么?!
為了確保張楚嵐獲勝?讓天師度順利傳承?
然而,就在這時(shí)。
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輕松”,如同溺水者在絕望深淵中發(fā)現(xiàn)的一縷空氣,悄然滋生、擴(kuò)散開來。
那感覺是如此詭異,如此不合時(shí)宜,卻又如此真實(shí)地?fù)崞搅怂牡啄亲罴怃J的刺痛!
原來如此!
原來不是因?yàn)槲也粔驈?qiáng)!
不是因?yàn)槲业年柪自趶埑沟年柪酌媲敖K究落了下乘!
不是因?yàn)槲覐堨`玉注定比不上那個(gè)“無賴”!
師父下了藥!
是外力!是意外!是師父的算計(jì)!
這就對了!
這就解釋得通了!
張靈玉下意識地、長長地、從靈魂深處吁出了一口氣。
“弟子...明白了。”
這幾個(gè)字,沒有質(zhì)問,沒有不解,只有一種近乎認(rèn)命的平靜接受。
老天師將他這細(xì)微的變化盡收眼底,那目光如同沉靜的古井,此刻卻清晰地倒映出張靈玉釋然的全過程。
“明白了?”
老天師的聲音依舊聽不出喜怒,只是那平穩(wěn)的語氣下,似乎多了一絲難以捉摸的探究,“明白了為師在你關(guān)鍵一戰(zhàn)前,親手給你下藥,讓你腹如刀絞,形同廢人?”
“靈玉,你...恨為師嗎?”
恨?
張靈玉猛地一怔,抬起頭。
恨師父?
恨這個(gè)將他從泥潭中撿回龍虎山,賜予他道法根基,亦師亦父的存在?
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也沒有任何糾結(jié),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低沉卻斬釘截鐵:
“弟子不恨。”
張靈玉回答得太快,太干脆了!
張靈玉眼神中的堅(jiān)定沒有絲毫動搖:
“師父所作所為,自然有著自己的道理。弟子愚鈍,未必能解其深意,但弟子深知,師父所做一切,必是為了龍虎山道統(tǒng)傳承,為了弟子...日后長遠(yuǎn)之路。”
他微微垂下目光,聲音低了幾分,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服從,“師父用心之苦,弟子...唯有感激。”
感激?!感激這幾乎毀了他、讓他承受巨大身心折磨的“瀉藥”?!
“為了長遠(yuǎn)之路?”老天師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喟嘆,如同深秋落葉墜地,“靈玉,你可知,為師為何要你輸給張楚嵐?又為何...偏偏要以這種方式?”
張靈玉的身體再次不易察覺地繃緊了一瞬。
輸給張楚嵐...這是他不愿觸碰的結(jié)論。
但師父此刻如此直白地提起,用意何在?他還是恭敬地回答:“弟子不知具體緣由,但想必...與天師傳承相關(guān)?”
“天師傳承...”老天師緩緩咀嚼著這幾個(gè)字,深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窗外的雨幕。
“那確實(shí)是重中之重。”忽然,老天師話鋒一轉(zhuǎn)。
“但靈玉,為師再問你——”
“拋開天師度,拋開為師之命,拋開這場爭斗的勝負(fù)...”
老天師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振聾發(fā)聵的力量,每一個(gè)字都如同重錘敲擊在張靈玉心坎上,“你張靈玉自己,捫心自問!你內(nèi)心深處,可曾真正渴望過那天師之位?可曾真正想過,要統(tǒng)領(lǐng)這偌大的龍虎山,扛起正一盟主的千鈞重?fù)?dān)?”
轟——!!!!
這一問,像一道真正的九天狂雷,狠狠劈中了張靈玉的天靈蓋!
天師之位?!
他渴望過嗎?
他敢渴望嗎?
這個(gè)問題從未如此清晰地、如此粗暴地砸在他面前!如同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在他所有被“規(guī)矩”、“傳承”層層包裹的最核心!
他猛地抬起頭,臉上的血色剎那間褪得一干二凈!
那雙清澈的眼眸,此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驚恐和茫然!渴望?統(tǒng)領(lǐng)?重?fù)?dān)?
“我...”
他張了張嘴,,
腦子里一片混亂轟鳴!
他只知道自己是師父的弟子,是龍虎山的道士!
他拼盡全力去爭奪羅天大醮的榮耀,是為了得到師父的認(rèn)可,是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辜負(fù)龍虎山的教導(dǎo)!
可天師之位?
那巍巍如山的權(quán)柄?
那執(zhí)掌道統(tǒng)、號令天下的重?fù)?dān)?
那不是他張靈玉該想的東西!
那是林深那個(gè)“天選之人”的宿命!
“我...我...” 張靈玉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比剛才任何一次都要劇烈!
他掙扎著想要說出“弟子不敢妄想”,或者“弟子只愿追隨師父...”之類冠冕堂皇的話,但話到嘴邊,卻被那巨大的自我拷問堵得死死的。
雨,下得更大了。
良久,張靈玉吐出一口濁氣。
“曾經(jīng),弟子想。”
“但是,現(xiàn)在,弟子不想。”
“因?yàn)榱稚畋任腋鼉?yōu)秀。”
不想當(dāng)天師的道士,不是一個(gè)好道士,張靈玉所想,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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