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另一邊。
暮色如血,潑灑在通往東鄉莊的廢棄公路上。
王并輾轉之下,來到了東鄉莊。
因為王并聽說,全性四張狂就在東鄉莊。
王并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龜裂的瀝青,腳下不時踢到碎裂的酒瓶或干癟的易拉罐,發出空洞的滾動聲。
他身上的名牌衣物早已被塵土和不知名的污漬浸染得看不出原色,像一塊皺巴巴的裹尸布纏在身上。
口袋里最后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在三天前換成了幾個冰冷的廉價面包,此刻胃里只剩下燒灼般的空虛與絞痛。
東鄉莊。
殘破的牌坊歪斜著杵在入口,像被巨獸啃過的骨頭。
幾盞昏黃搖曳的路燈勉強照亮泥濘的主路,兩旁是低矮破敗、門窗歪斜的磚房,濃重的霉味、劣質酒精和某種動物糞便的氣息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人的肺葉上。
幾只皮毛骯臟的野狗在陰影里翻揀著垃圾,綠油油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這個深夜闖入的不速之客。
王并的眼神空洞,瞳孔深處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念。
王家沒了,像一堆被狂風徹底吹散的灰燼,連余溫都已散盡。
林深那張平靜到殘忍的臉,雷電撕裂蒼穹的轟鳴,祠堂里密密麻麻簇新的牌位......無數畫面在他混亂的腦顱內反復切割、重放,每一次閃回都帶來一陣窒息般的痙攣和深入骨髓的劇痛。
他需要一個地方,一個能暫時容納他這條喪家之犬、這條被無盡恨意啃噬得只剩骨架的毒蛇的洞穴。
全性......這個名字像黑暗中閃爍著磷光的腐肉,散發著墮落卻誘人的氣息——只有那里,或許才容得下他此刻滿身的污穢與劇毒。
傳聞中東鄉莊有全性的據點,這是他像溺水者抓住稻草般最后的方向。
他拖著灌了鉛的雙腿,推開一扇虛掩的、吱呀作響的木頭大門。
門內是更加濃稠的黑暗和一股刺鼻的劣質煙草味混雜著劣質香水的甜膩。
門縫泄出的微光映亮了他蒼白憔悴、布滿污痕的臉上那雙布滿血絲、如同燃盡炭火的眼睛。
“嗬......瞧瞧這是誰家的貴公子走丟了?”一個帶著濃重西北口音、滿是戲謔的沙啞聲音突兀地響起,“嘖嘖嘖,這不是咱們四大家之一,王家的寶貝疙瘩,王并王大少爺嗎?”
聲音來自角落。一張油膩的方桌旁,坐著兩個人。
一個身材瘦削精悍,穿著緊身黑色背心,裸露的手臂肌肉虬結如鋼絲纏繞,指尖夾著一根劣質卷煙,火星在黑暗中明滅。
他顴骨高聳,眼窩深陷,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嘴角叼著一抹毫不掩飾的惡意嘲諷——正是“妒是心中火”賈正瑜。
他旁邊,坐著一個穿著碎花布裙的女人,看似普通得像個鄰家阿姨。
她手里捧著一個掉漆的搪瓷缸,小口啜飲著里面渾濁的液體,面容平和溫婉,甚至帶著一絲悲天憫人的愁緒。
然而,那雙微微下垂的眼睛深處,卻是一片深不見底、毫無波瀾的沉寂,偶爾掠過一絲令人心悸的漠然——她是“酒是穿腸毒”竇梅。
賈正瑜身體前傾,手肘支在油膩的桌面上,上下打量著王并落魄的樣子,像是欣賞一件摔碎的垃圾,臉上的笑容扭曲而快意:“王家都讓人滅了門,房子都塌成墳頭了,你這小崽子命還挺硬,咋就沒陪著你們家那群老鬼一塊兒下去呢?舍不得這花花世界?”
他特意拖長了“滅門”兩個字的尾音,每一個音節都如同裹著鹽粒的鞭子,狠狠抽在王并尚未結痂的心口上。
轟——!!!
一股無法形容的灼熱血腥氣猛地沖上王并的天靈蓋!
連日來的絕望、恐懼、如同跗骨之蛆的瘋狂恨意,在這一刻被這尖刻惡毒的嘲諷徹底點燃、引爆!
王家廢墟的影像、祠堂里冰冷的牌位、林深漠然的眼神......所有的一切都在這瞬間化為焚盡理智的怒焰!
“你——找死!!!”
不再是咆哮,而是一聲撕裂喉嚨的、非人的尖嘯!
王并本就蒼白的臉瞬間失去所有血色,變得如同厲鬼般猙獰扭曲!
他雙眼暴突,血絲如同蛛網密密麻麻地炸開,瞳孔收縮到了近乎針尖大小,閃爍著純粹毀滅的瘋狂光芒!
嗡——!
一股陰冷刺骨、帶著濃郁血腥味的黑色氣流猛地以王并為中心炸開!
腐朽的木門被無形的力量瞬間撞得粉碎!
整個破敗的廳堂溫度驟降,墻壁上迅速凝結出慘白的霜花!
無數凄厲到令人頭皮炸裂的尖嘯、哀嚎、詛咒聲憑空響起,層層疊疊,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鋼針瘋狂鉆刺著人的耳膜和靈魂!
黑氣翻滾、凝聚!
十幾個扭曲、模糊、散發著沖天怨毒與不甘的黑色靈體在王并身后嘶吼著顯形!
它們有的肢體殘缺,有的身體焦黑如同枯炭,有的面容扭曲依稀可辨生前的痛苦與憤恨!
“看清楚了賈正瑜!!”王并的聲音如同兩片生銹的鐵片在摩擦,每一個字都噴濺著血腥與怨毒,“老子身后這群!是我王家的亡魂!是我爹!是我二叔!是我王家滿門上下!!!”
他猛地一指身后一個輪廓模糊、卻散發著無比怨毒的焦黑人形靈體,那靈體身上的氣息,赫然帶著一絲王藹生前的炁!
“現在,他們都是我的靈體!”
“老子現在是打不過林深那個天殺的雜種!不是打不過你這條全性的老瘋狗!”王并嘶吼著,無盡的怨毒讓他整個身體都在劇烈顫抖,如同風中殘燭,卻又散發出擇人而噬的兇戾!“你算什么東西?!也配對我王家指手畫腳?!給我——跪下!!!”
最后一個字出口,如同雷霆炸響!
王并雙手猛地向前一推!仿佛號令千軍萬馬的將軍!
他身后那十幾個扭曲嘶嚎的怨靈,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魚群,裹挾著冰冷刺骨的陰風與沖天的怨氣,發出令人靈魂凍結的尖嘯,瘋狂地撲向角落桌旁的賈正瑜!速度快如鬼魅!
賈正瑜臉上的嘲弄瞬間凝固!
他瞳孔驟縮!那些撲面而來的怨靈,那股凝聚了王家滿門臨死前極致痛苦的怨毒氣息,讓他仿佛瞬間墜入九幽寒獄!
一股源自骨髓深處、久違的、名為恐懼的冰冷寒意,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他甚至顧不上旁邊的竇梅,怪叫一聲,體內狂暴的炁瞬間爆發!
他身上那件緊身背心嗤啦一聲碎裂!
十幾道烏光如同毒蛇出洞,帶著刺耳的破空尖嘯,閃電般射出!
正是他壓箱底的,重新煉制的劣質啄龍錐!
一道烏光都精準地射向一個撲面而來的怨靈!
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現了!
那些怨靈面對足以洞穿鋼板的啄龍錐,竟不閃不避!
沖在最前面的那個焦黑靈體猛地張開黑洞洞的大嘴,并非實體,卻有兩排由純粹怨念凝結成的、鋒利如刀的慘白利齒憑空顯現!
“咯咯咯——咔!”
刺耳的金鐵摩擦聲響起!
那枚射向它的啄龍錐,竟被那怨靈用慘白利齒生生咬住!
烏光劇烈顫抖,發出哀鳴般的嗡響!
其他啄龍錐,要么被其他怨靈扭曲身體險險避開,要么撞擊在靈體上如同泥牛入海,僅僅激起幾圈怨氣漣漪,根本無法造成實質傷害!
反而被怨靈身上爆發的陰寒怨氣反沖,烏光瞬間黯淡!
賈正瑜的臉色徹底變了!
他的啄龍錐無堅不摧,蘊含的炁更是狂暴無比,專破各種護體功法,但對這些由純粹怨念、尤其是融合了王并自身極端恨意驅動的王家亡魂,竟效果甚微!
眼看那十幾道散發著無邊怨毒的黑色身影已撲到面前,森冷的寒氣幾乎凍結了他的血液,尖銳的哀嚎直貫腦髓!
“夠了。”
一個平和溫婉,甚至帶著一絲悲憫嘆息的聲音響起,不大,卻奇異地穿透了所有怨靈的尖嘯。
一直安靜坐在旁邊的竇梅,放下了手中的搪瓷缸。
她并未看那些撲來的怨靈,甚至沒有看面目猙獰的王并,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只是平靜地注視著虛空某處,仿佛在看一場無關緊要的鬧劇。
她抬起一只手,手腕白皙秀氣。
一股奇異、粘稠、帶著淡淡甜膩花粉氣息的“炁”,如同輕柔的薄紗,無聲無息地擴散開來。這氣息并不強大,也沒有任何攻擊性,反而帶著一種令人昏昏欲睡的慵懶與安寧。
然而,就在這股氣息觸及到那些瘋狂撲擊的怨靈的瞬間——
奇跡發生了。
那些扭曲嘶嚎、怨氣沖天的黑色靈體,動作猛地一滯!
它們臉上猙獰痛苦的表情,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汁,開始迅速地模糊、淡化。
凄厲的尖嘯變成了嗚咽,最后化為幾聲茫然低沉的哀鳴。
十幾個靈體眼中的瘋狂血光飛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洞的茫然和深深的疲憊。
它們懸停在半空,周身翻騰的怨氣如同沸騰的油鍋被澆入冷水,迅速地平息、消散,最終化為縷縷稀薄的黑煙,重新縮回王并身后的陰影里,只剩下模糊的輪廓,發出如同受傷幼獸般的微弱嗚咽。
整個大廳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王并粗重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以及賈正瑜額頭滾落的冷汗滴落在桌面上的輕響。
竇梅緩緩站起身,碎花布裙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擺動。
她踱步到僵硬如石雕般的王并面前,距離極近。
王并能聞到她身上那股混雜著廉價香水和某種奇異草木的味道。
“很痛吧?”竇梅的聲音依舊溫婉,甚至帶著一絲母性的憐憫,她的目光落在王并布滿血絲、充斥著無盡恨意的眼睛上,仿佛在看一件破碎的藝術品,“家沒了,親人成了怨靈......被所有人拋棄......這種恨,像一根燒紅的鐵刺,日日夜夜扎在心尖上,燙得人發瘋,是不是?”
她的聲音如同魔咒,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敲打在王并內心最深處的傷口上,將那血淋淋的創面再次狠狠揭開!
王并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彌漫。
他沒有否認,也無法否認。這女人看透了他!
那雙看似悲憫的眼睛,像冰冷的鏡子,照出他靈魂深處最丑陋、最痛苦、最歇斯底里的部分!
竇梅微微歪頭,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近乎悲涼的弧度:“孩子,恨不是終點。它是燒毀一切的烈火,太烈了,會把自己也燒成灰燼。”
她的話語帶著一種奇異的矛盾,既像勸慰,又像引誘,“你需要一個地方,讓這恨......找到它的價值。”
她伸出手,那只白皙的手,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輕輕地、如同羽毛般拂過王并緊繃冰冷的臉頰。
動作溫柔到近乎詭異。
“加入我們吧,‘心頭刺’。”
竇梅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誘惑,“把你的恨意,你的痛苦,你身后這些不甘的亡魂......都變成你的力量。讓那些奪走你一切的人,讓那些漠視你的人,讓這整個世界......都嘗嘗被扎透心尖的滋味。”
“心頭刺......”王并喃喃重復著這三個字,干裂的嘴唇翕動。
空洞的眼底深處,那團被竇梅言語撩撥、被王家亡魂怨念滋養的恨意之火,猛地躥升起來!
不再是之前混亂無序的瘋狂,而是凝聚成一股冰冷的、指向明確的、帶著無窮惡意的執念!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竇梅那雙深潭般的眸子,又掃過一旁臉色鐵青、眼神復雜難明的賈正瑜。
“好!”王并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斬釘截鐵!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決絕與瘋狂!
他不再壓抑身后那些不安躁動的怨靈!反而主動張開雙臂!
嗡!
黑氣再次彌漫!
十幾個模糊的怨靈虛影在他身后無聲地翻騰、嘶鳴!
這一次,它們不再混亂無序,而是隱隱凝聚環繞在王并身周,如同忠誠而猙獰的黑色羽翼!
原本屬于王藹的那個最強怨靈,焦黑扭曲的身體在王并身后沉浮,空洞的眼窩死死“盯”著前方的賈正瑜和竇梅,無聲地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威脅!
王并緩緩抬起右手,五指張開,掌心向上。
一縷極其稀薄、卻無比精純、帶著刺骨恨意與陰冷死氣的黑炁,如同活物般在他掌心蜿蜒游動——那是拘靈遣將核心本源之炁的展現!
是他掌控身后這群怨靈、乃至掌控自身“恨”之力量的證明!
賈正瑜看著那縷游動的黑炁,又看看王并身后那虎視眈眈的怨靈,尤其是那個散發著王藹氣息的焦黑靈體,他臉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幾下。
眼中最后一絲輕視和嘲弄徹底湮滅,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忌憚,他沉默著,沒有任何反對的表示。
竇梅臉上則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如同巖石縫隙中綻放的毒花般的笑容。她輕輕握住王并抬起的那只手,冰冷的手指搭在他同樣冰冷的手腕上。
“歡迎加入,‘心頭刺’王并。”她的聲音如同毒蛇滑過冰冷的巖石,“從今往后,你的恨意,不再是弱點,而是刺向敵人心臟的......最鋒利的矛。”
王并任由她的手搭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有眼底那團名為“恨”的烈焰,在竇梅的注視下,在身后王家亡魂無聲的哀鳴中,燒得越發冰冷、純粹、且致命。
他望向門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無盡的黑暗,看到了某個平靜的身影。
王并,加入全性,成為新的四張狂之一,代號“恨是心頭刺”王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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