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說好說!”奎爺剛才也隱約聽到了二人的談話,已然心知肚明,索性不再啰嗦。
他清了清嗓子,指著托板上的金膽,語氣斬釘截鐵:“先說這金膽,形神俱佳,品相萬里挑一!老哥哥我開這個數,八百!”
“你們拿著這個價兒,去省城甚至哪怕四九城的同仁堂,也絕對站得住腳!”
不等陳冬河和劉貴反應,他又迅速拿起那兩塊大海碗大小的深紅色波棱蓋。
“這東西,上次老弟你賣我的那兩塊,我轉手就被一個泡藥酒的老行家收走了,人家說是能頂二十年老山參!”
“按上回的規矩走,五十一塊,兩塊,一百整!”
接著,他一手掂起一只前掌,一手拿起一只后掌,掂了掂分量:
“熊掌!前掌論厚實滋補是頭份,后掌論膠質也是上品。市面上難見整只的好貨!也就不論貴賤,給你算三十一只!”
“前后四只,一共一百二十塊!前掌三十不虧,后掌差點的二十也能收,我都給你按三十!”
奎爺這話說得敞亮,是認準了要和陳冬河長期做買賣。
最后,他彎腰看了看麻袋里那些色澤深紅,肥膘白厚的熊肉,大手在上面用力拍了兩下,肉浪翻滾發出沉甸甸的悶響:
“好東西啊!這冰天雪地的,一碗熱乎乎燉得爛爛的熊肉下肚,比啥棉襖都暖乎,還壯筋骨!”
“肉是好肉,不過這么多要順利出手,反倒是個棘手的活兒!這樣,我按一塊八一斤給你收了!”
“冬河老弟,你裝袋的手藝有數沒?這堆肉……我瞧著眼睛量,”他瞇起老眼上下估摸,“三百一十斤往上,只多不少!”
陳冬河笑著點頭:“奎爺眼亮!上秤三百一十五斤整,一點不差。”
“三百一十五斤,一塊八算……四百七十二塊五,給你算四百八十塊整!”
奎爺腦子飛快,掰著那幾根粗短的手指頭,“好嘞!金膽八百!波棱蓋一百!熊掌一百二!肉四百八十塊!”
他手指在空中虛點幾下,最后爆出數字:“統共是一千五百塊!”
話音落下,他二話不說,手就往懷里掏。
那個油光水滑的舊皮夾子一掏出來。
看著癟,一拉開夾層,里頭滿滿登登的全是一扎扎嶄新的“大團結”!
十元一張的藍色大票子!
他麻利地數出十五沓鈔票,整整齊齊在托板邊上碼成一摞厚磚頭似的,往前一推:“冬河老弟,錢貨兩清!一千五!”
陳冬河看著那一摞幾乎能蓋住托板上金膽的嶄新鈔票,心頭也是一熱。
這年代,一千五百塊能買下多少東西!
他沒有絲毫猶豫,接過那沉甸甸的一摞錢,手指靈動地捻開,當即便數出八沓。
轉身毫不猶豫地塞進還有些發愣的劉貴手里,語氣不容置疑:
“貴哥!拿著!連夜走!奔省城去!救命要緊!多余的三百算我借你的,若是還不夠,回頭再來找我!我家就在陳家屯,你知道地兒!”
那句“若是還不夠,回頭再來找我”,簡直像根定海神針,直直的釘進了劉貴的命門。
劉貴手里猝不及防被塞進這厚厚的八沓大團結,那嶄新的紙邊硌著他的老繭,那沉甸甸的觸感,直砸到他的心臟深處!
這是……救命的錢!
活了爹命的錢啊!
他攥著錢的手猛地收緊,關節捏得嘎吱作響,胸口劇烈起伏著,眼眶瞬間涌上一層血紅水汽,嘴唇哆嗦得像是三九天的樹葉:
“冬河,我……這……這叫我怎么……讓我怎么……”
巨大的沖擊讓他語無倫次,喉嚨里像堵著滾燙的火炭。
“貴哥!”
陳冬河用力按了按他劇烈起伏的肩膀,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他伸手指了指地上那個剛剛被掏空了一大半熊肉,但最值錢的東西還沒動的麻袋。
“你急糊涂了?光算咱倆分的啊?那整張的皮子呢?”
他聲音提了提,帶著點調侃。
“那可是從頭到尾沒破洞的大棕熊皮啊!硝好了,能做幾件從頭裹到腳的大氅!”
“擱在以前,那是當官的才穿得起的寶貝疙瘩!不信你問奎爺,那皮子能不能頂五百塊錢?”
奎爺一直聽著,心里對這年輕后生更添喜歡。
這小滑頭,會做人啊!
關鍵是夠義氣也夠豪氣。
他立刻順桿爬,連聲說道:“對對對!劉家兄弟!冬河這話在理兒!我剛才激動得都忘了提!”
“那整張皮子吶?在哪兒呢?那可是正經的好東西!我老奎眼饞得很!”
“四九寒天,披一件厚墩墩的老熊皮大氅,從脊梁骨暖到腳后跟,神仙日子也不過如此!”
“你要是想留著家傳,那絕對是值大錢的寶貝疙瘩!”
劉貴被他們倆這一唱一和點醒,再看看陳冬河那張真誠坦蕩、毫無算計的臉,那壓在心頭的巨石般沉甸甸的惶恐和屈辱感才猛地一松。
陳冬河分了那熊肉給他,算上這張整皮……這五百塊,確實拿得不心虛了!
至于那三百說是借的,他也沒理由再推辭。
說是需要五百塊錢手續費,可俗話說得好,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到了省城指不定還有什么沒算計到的開銷。
有了這三百塊,他就有底氣了。
他沒有再說一個字,只是把那八沓沉甸甸,帶著熱乎勁兒的鈔票,死死地捂在劇烈起伏的胸口。
然后,他對著陳冬河,喉嚨里發出一聲野獸似的哽咽,重重地、深深地把頭點了下去。
大恩如山,言語輕飄。
這份情義,他劉貴用命刻進骨頭縫子里了。
奎爺心情大好,又從厚皮夾里數出幾張“大團結”,塞進陳冬河手里:“冬河老弟,差點忘了!上次那兩個波棱蓋的錢,說好了是一百,老哥記著呢!”
“還有啊……那熊肉……你家里真就吃光了?就沒再剩下點?”
他搓著手,小眼睛巴巴地看著陳冬河,嘿嘿笑著:“好東西吃不夠啊!多少再勻我點?這寒冬臘月的,我這老身子骨也得好好補補了。”
陳冬河把一百塊揣進懷里,感覺著那份實在。
聽奎爺問起肉,他摸了摸下巴,想著空間里那還剩著的大半扇熊肉:“奎爺,今兒帶來的肉除了留給貴哥的,都在您這兒了。”
“不過我回村收拾的時候,那頭棕熊太大,確實還剩下小六百斤左右的整肋條好肉和筒子骨,都拾掇干凈了。您要是……還吃得下?”
奎爺一聽,激動得一拍大腿:“吃得下!撐死都要吃下!一塊八!一斤不少你的!有多少我都兜圓了!”
“這玩意兒雖說一下子量大不好散出去,但終究是緊俏貨!眼下又快到年關,銷量肯定沒問題。”
“不光是吃肉,那老熊骨大棒子,有的是泡藥酒的講究人追著要!你啥時候方便?我這就叫人套車!”
陳冬河思忖道:“今天不行了,馱這么多肉進城太扎眼。這樣吧,明天一早,天亮前,我弄到我們屯子外面西頭那片老樺樹林邊上。”
“奎爺您辛苦一趟,趕個膠皮轱轆大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