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爹呢!”
哄好了小妹,陳冬河這才想起,回來兩趟都沒見老爹陳大海的人影兒。
廚房里傳來王秀梅恨鐵不成鋼的嘮叨,伴隨著搟面杖敲在案板上的“梆梆”聲,像是敲鼓點。
“別提那老不死的玩意兒。上午說去找你三叔嘮嘮……好么,沒個屁的功夫就火燎腚似的跑回家,提溜了兩大壺酒,說是給你二叔三叔一人送一壺……”
“結果連晌午飯也沒見人影。等我尋過去……嗬!那仨活寶倒好,酒都灌肚里了。”
她越說越氣,搟面杖敲得更響了。
“三個老棺材瓤子,足足灌了四斤多白的。喝得爹媽都不認得,在援朝那兒現盡了眼。”
“你二叔抱著板凳當爹哭,你爹跟個死豬似的叫都叫不醒。丟死人!”
“要不是援朝還清醒點幫我架人,我都沒轍。你二叔是被扛回去的,這會兒估計你二嬸正拿笤帚疙瘩抽他呢!”
“你爹這老東西,活該!跟他說多少次了,他們兄弟湊一塊兒準沒好事。就欠你爺爺在的時候那種大耳刮子抽他。”
“也就你三嬸把你三叔當寶,由著他性子瞎鬧。要是哥老娘我,早就大耳瓜子飛過去,非得把他給抽行不可!”
王秀梅的聲音帶著火氣,卻又透著一絲老夫老妻的無奈和認命。
陳冬河靠在外屋門框上,聽著老娘機關槍似的抱怨,嘴角噙著暖暖的笑。
重活一世,連這帶著煙火氣的嘮叨都成了金貴的回憶。
不過這會他可不敢煽風點火。
他要是一搭腔,等老爹醒過來,老娘新賬舊賬一起算,那笤帚疙瘩抽在身上,可是實打實的疼。
晚飯是王秀梅拿手的羊肉大蔥餡包子。
皮薄餡大,一口咬下去油水滋滋直冒,滿嘴肉香,蔥香混合著羊肉的鮮甜,讓人食欲大開。
陳冬河一口氣吃了好幾個,吃得心滿意足。
小妹捧著一個比她小臉還大的包子,小口小口地啃了大半個。
炕上,老爹陳大海的鼾聲打得震天響,像在拉破風箱,帶著濃重的酒氣,睡得人事不省。
王秀梅嘴上嫌棄地數落著炕上那個“老不死的”,手上動作卻透著股實誠的關心。
鍋灶里的火封了,但特意埋了幾塊硬實的木炭,冒著幽幽的紅光。
瓦罐里的熱騰騰的小米粥就煨在灶沿邊,上面凝了一層厚厚的米油,散發出溫暖的谷物香氣。
就等那老醉鬼醒來,洗把熱水臉,啃口熱乎包子,暖湯暖胃地灌下去。
收拾完碗筷,陳冬河走到正在擦案板的老娘跟前,聲音低沉了些,帶著鄭重:
“娘,白天大仙給我遞了信兒,說山里禍害多。”
王秀梅正擦著案板的手一頓,抬眼看他,眼神里帶著詢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禍害?”
“嗯!”陳冬河點點頭,眼神銳利起來,如同盯緊了獵物的鷹隼:
“禍害莊戶的大牲口,不止一頭。大仙說了,不除不行,留著是禍根,鬧不好就下山糟蹋人命。”
“明兒我進山去,帶上大仙一起,得把那禍根除了。”
他語氣不容置疑。
王秀梅原本眉宇間的那點擔憂瞬間被沖散,換上了篤信不疑的虔誠,甚至帶著一絲敬畏。
她下意識地朝東屋方向拱了拱手:“大仙兒的話,那必須聽。”
她趕緊放下抹布,又拿起一個滾燙的羊肉大包子,小心翼翼地放進東屋炕沿下那個專門放黃仙食的粗陶盆里。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咱大仙兒這是在給咱家積功德吶!進老林子千萬千萬得聽大仙兒的,護著點你。”
說這話時,神情莊重,仿佛在完成一項神圣的儀式。
陳冬河目光掃過那食盆。
十幾只大小不一的黃鼠狼,此刻都蜷在白毛大仙身邊,雖然個頭不大,但合起來食量驚人,頂得上一個壯勞力。
好在家里現在確實不缺肉食。
更奇的是,這些小家伙嘗過熟食之后,竟對生肉不屑一顧了。
在那白毛頭領極通人性的帶領下,愈發顯得靈巧,眼神清亮。
它們如今只親近自己家人,平日里就縮在東屋角落的小窩里。
家里沒外人時,十幾團毛茸茸的小家伙會親昵地拱到陳冬河腳邊,或蹭他的褲腿。
等著他伸手去撫摸那光滑油亮的皮毛,喉嚨里發出滿足的呼嚕聲。
萬物有靈,對這群小生命,陳冬河心里有著難言的親近感。
它們是他重活一世帶來的奇妙羈絆,也是他在這冰冷復仇路上一絲柔軟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