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陳冬河的話,老大爺重重嘆口氣,神情變得頹然又無奈,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
“哎……沒人挑這個頭啊!誰愿意當這個出頭的椽子?你咋知道他那關系到底有多硬?根子扎在哪兒?萬一……萬一沒告贏呢?”
“好,就算退一萬步來說,大家伙兒擰成一股繩,林業隊頂住壓力查他,那姓林的要是真就背個小處分沒事兒,還在位子上待著……”
“你想想,被他惦記上了,那日子還過不過?穿不完的小鞋,受不了的刁難,家還要不要養?誰敢冒這個險?!”
他苦澀地搖搖頭,聲音低沉下去,充滿了無力感。
“沒轍……老老實實忍著吧……哎!特娘的!”
這最后一聲嘆息,道盡了底層工人的無奈和辛酸。
陳冬河又問了幾個關鍵細節。
諸如林愛軍平素有哪些囂張把柄?
得知這家伙經常克扣油料、虛報維修費……
具體跟林業隊里哪些領導走得近?
常去副隊長家喝酒,每次去都拎著好酒好煙……
老大爺可謂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恨不得把林愛軍的祖宗八代都數落一遍。
陳冬河默默記在心里,心里那點模糊的計劃,漸漸勾勒成型。
“大爺,今天可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陳冬河站起身,真心實意地又遞過去一支煙。
“要不是您給我提這個醒,我傻乎乎一頭撞過去,指不定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以后指定被這狗日的扒下一層皮來!”
他用力握住老大爺滿是老繭,冰冷的手搖了搖。
“謝了大爺!您多保重,我先走一步!”
告別了老大爺,陳冬河蹬上自行車,沒有去林場運輸隊那個是非窩,車輪子一拐,直奔離林場幾里地外的林業大隊駐地而去。
林場這塊,說到底歸林業大隊管,林愛軍再怎么蹦跶,也跳不出林業隊的手心。
就算是跟他關系不錯的王凱旋所長,想動林場內部的人事,也得經過林業隊這道手續。
想到林業隊那個主兒——林隊長,陳冬河心里嗤笑了一聲。
找這位幫忙?
沒點真金白銀開路,門兒都沒有。
表面上看,那人對自己似乎有點“欣賞”,但那點欣賞的分量,恐怕抵不上人家眼里兩張實實在在的鈔票。
這林隊長,就是個認錢的主兒,還是個奸猾無比的老狐貍。
對付這種貪財的官油子,也有個土辦法——用錢砸。
但怎么砸,有講究。
砸得少了,是肉包子打狗。
砸得多了,是引狼入室。
砸得時機不對,更是自尋煩惱。
意識在腦海深處那個神秘的空間里“掃”了一眼,里面疊放的厚厚幾沓鈔票讓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探探口風,摸清對方胃口是關鍵。
對付林隊長這只老狐貍?
嘖,得慢慢擠,一次喂得太飽,下次胃口能撐得比天還大,天曉得會開出什么嚇死人的價碼來!
得讓他覺得有油水可榨,但又不能一次喂飽。
得像釣魚一樣,吊著!
自行車鏈條嘩啦作響,陳冬河一路頂著風,直奔林業大隊那排低矮的紅磚平房。
院子比林場村整潔些,門口掛著白底黑字的牌子,在風中微微晃動。
林業大隊門口的木牌子有些斑駁,“林業管理大隊”幾個字掉了點漆,露出底下灰白的木頭。
院里停著幾輛掛著綠色帆布篷、沾滿泥點的卡車。
陳冬河剛把自行車在院墻邊停好,鎖鏈還沒繞上,就被人喊住了。
“喲!這不是咱林業隊的打虎小英雄來了嘛!”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袖口磨破的舊軍裝,叼著煙卷的年輕隊員笑嘻嘻地打招呼。
旁邊幾個圍坐在條凳上擦槍的隊員也抬起頭看過來。
“打虎小英雄,今天又進山了?”
“有啥收獲沒?給咱們開開眼唄?”
一連幾聲,幾乎都是這個稱呼,帶著熟稔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敬佩。
陳冬河臉上立刻堆起淳樸又略帶靦腆的笑容,快步走過去,掏出煙盒給那煙卷青年遞了支煙,又給旁邊幾位散了一圈,動作自然:
“劉哥說笑了!就打只老虎,碰巧,算不上啥英雄!我這把子力氣,也就是仗著年輕莽撞。”
他目光真誠地掃過院里那幾個臉龐粗糙,目光銳利,帶著山林氣息的漢子,話鋒一轉。
“要說真英雄,還得數咱林業隊的弟兄們!守著這片大山,護著鄉里鄉親的安寧,風里雨里跟那些牲口玩命,那才是響當當的英雄好漢!”
這馬屁拍得不輕不重,恰恰落在實處,聽得那幾個隊員臉上都露出些笑意,腰桿似乎都挺直了些。
這些林業隊員年紀普遍不大,大都是各部隊剛退下來的兵,身上帶著一股子彪悍氣。
跟陳冬河開這種玩笑,本身就是在表達一種親近和認可。
這小子雖然猛得不像話,但人敞亮,沒架子,懂規矩。
陳冬河兩世為人,自然深諳此道。
所以但凡有人停下跟他招呼,閑聊幾句山里情況或者槍法,他都站定,臉上帶笑,話接得真誠又自然,煙遞得毫不吝嗇。
這種看似不起眼的人情關系有多重要,上輩子摸爬滾打過的他再明白不過。
多一分善意,日后就可能多一分便利。
等終于應付完一圈,站到林隊長辦公室門口時,已經過去了十幾分鐘。
他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棉襖領子,撣了撣并不存在的灰塵。
“報告!”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挺亮,帶著軍旅的干脆。
門虛掩著,里面傳來一聲略帶沙啞,帶著點官腔的回應:“進來!”
林隊長正靠在一張吱呀作響的木椅背上看份文件,鼻梁上架著老花鏡,鏡片滑到鼻尖。
抬眼看見是陳冬河,臉上那點嚴肅瞬間化開,堆起了熟悉的笑模樣,活像鄰家慈祥大伯看到了能干的后生:
“我就說嘛,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小子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他放下文件,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鏡,放在桌上,指尖輕輕敲著桌面,帶著點調侃。
“先說好,這回可別再跟我要子彈,上次給你們村守山人的那份配給,二百發!那已經是破天荒了!再開口,我褲衩子都得被你掏走!”
他指著陳冬河,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眼神卻帶著笑意。
他話鋒一轉,眼神里帶著點老狐貍的算計,身子往前傾了傾,壓低了聲音:
“不過……咱們可以再商量。真想多要子彈,也行!只要你肯擔起咱這周圍幾個村子的守山人名頭……子彈嘛,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