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財臉色如同調色盤般變了幾變,羞憤和怨毒在渾濁的眼底劇烈翻涌,又被他用盡全力往下摁。
他用力咽下喉頭的堵澀,那副強擠出的笑容再次扭曲地浮現,比哭還難看三分,聲音也強行帶上了一絲顫抖的哭腔和卑微的哀求:
“冬河??!叔……叔這也是實在被逼到絕路上了?。〉灿幸唤z其他活路,叔就是把這張老臉豁出去碾進泥里,也不敢腆著臉上門來求你啊!”
他猛地一拍大腿,聲音陡然拔高,企圖以全村的苦難壓倒陳冬河的個人恩怨:
“你是不曉得啊!我們李家村后面那片老林子,如今全讓一群餓紅了眼的狼崽子給霸占了!”
“烏泱泱一群?。〈蟀滋於几叶自诔龃宓谋亟浿飞?,夜里那眼睛跟鬼火似的幽幽地晃!”
“鄉親們出個門,手里不攥點家伙什,心都提到嗓子眼!”
“現在寒冬臘月,大家伙咬咬牙窩在村里,熬一熬或許還能過……”
“可眼看著就要開春了啊!地里的活計能耽誤?幾百號人張嘴等著米下鍋呢!”
“總不能因為怕了那群畜生,就讓整個李家村老老少少守著冷灶臺活活餓死啊!”
“這……這不是要我們斷了根、絕了戶嗎?!”
李金財往前又挪了挪,雙手神經質地搓著,身體佝僂著向前傾,姿態放得前所未有的低賤:
“冬河!算叔求你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看在李家村幾百號老少爺們兒、婆娘娃崽……那些等著活命的份上!行行好吧!”
“替我們除了那群要命的禍害!你就是李家村幾百口的活命菩薩!”
“這份天大恩情,我們全村人刻在骨子里、記到棺材板里啊!”
他猛地抬眼,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刻意的閃爍和避重就輕:
“至于……你跟二狗那點子舊怨……”
他飛快地垂下眼皮又抬起,語速加快:“那都是你們小輩年輕氣盛,算起來也是私人恩怨!”
“跟眼下全村幾百口子快活不下去的絕境相比……它算個啥???”
“叔今天厚著這張老臉來求你,”李金財深吸一口氣,“不是為了個人恩怨,我是為了我們整個李家村幾百口活人的生路啊!活路全指著你發善心了!”
陳冬河嘴角一撇,毫不掩飾地露出譏諷,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剜向李金財。
“李金財,趁早把你那點腌臜心思揣回去!你們李家村的人?呵,我陳冬河可不敢信!”
他聲音不高,卻帶著沉甸甸的分量,砸在院子里外每一個人的心坎上。
“除了我媳婦兒她姥爺一家,你們李家村剩下那些人,我熟么?關我屁事!”
“你們村的人出不了門,那是你們的事!真想除狼,去找林業隊?。√旖浀亓x!”
陳冬河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凜然的氣勢。
“林業隊那兒清繳禍害牲口害人命的野狼,不收你一分錢!你卻揣著一百塊錢跑到我這兒,要我去送死?”
“三十多頭狼,真把我當傻子,當我這條命就值這一百塊,還是想拿這一百塊當我的買命錢?”
他往前逼了一步,壓迫感十足,盯著李金財那張變幻不定的老臉,一字一頓地問。
“你自己心里,就沒點兒數么?真當普天下的人都是傻子,讓你隨意揉搓捏扁?”
這番話猶如一瓢冷水澆進了滾油鍋,場面瞬間炸開了。
不但陳家屯的鄉親們恍然大悟,連帶李金財帶來的那幾個李家村人也愣住了,眼神里充滿了狐疑和審視。
對??!
找林業隊,正規軍,人手一把56半自動步槍,人強馬壯,處理狼患名正言順,還免費!
找陳冬河,那可是要真刀真槍去搏命的活計。
而且誰不知道陳冬河和李金財、李二狗那是不死不休的血仇?
難道……真讓陳冬河說中了?!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盯在李金財身上,像針扎一樣刺人。
李金財臉上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竭力想擠出一個無奈的表情,心里卻早已是怒火滔天。
為什么?
為什么陳冬河這小子,能一眼看穿那層包裹在金錢下的毒藥?
一百塊錢??!
在這年頭簡直是普通人兩三年的積蓄,這小子竟然不動心?!
他不甘心,趕緊故作愁苦地辯解說。
“誰說沒找過?林業隊那邊也說了,最近事務繁忙,騰不出手,得等些日子?!?/p>
“我是怕??!怕那群狼轉移了,留下隱患。遠水解不了近渴,萬一它們回頭再來禍害……”
這解釋,讓一些不明就里的人勉強點點頭。
陳冬河卻嗤之以鼻,像驅趕蒼蠅般厭惡地揮揮手。
“收起你那套!老東西,裝什么裝?你當我是三歲娃娃?!”
“就沖你是李家村的村長,是李二狗那個畜生的叔,這筆錢,你就是擺成一座金山在前面,我陳冬河也絕不可能沾一個子兒!”
他聲音斬釘截鐵,透著刺骨的寒意。
“你哥和你侄子死了,我只會拍著巴掌叫好,放鞭炮慶賀!你居然想著讓我去替他們報仇雪恨?李金財,你在做什么白日夢?”
恰在此時,陳家屯的大隊人馬也趕到了,圍得里三層外三層。
聽到陳冬河的話,眾人哄地一聲大笑起來,七嘴八舌地幫腔。
“就是!李金財,你個老摳出名的鐵公雞,啥時候拔過毛?今兒個舍得拿出一百塊?”
一個陳家屯的老獵戶大聲嚷嚷。
“這里頭沒鬼,鬼都不信!”
“冬河這小子猴精猴精的,能上你這老狐貍的當?我看你就是想趁冬河打狼的時候,在后頭打黑槍!”
“沒錯!我就說嘛,他大哥侄子被狼啃了,他不怪自己人作孽,反倒拿出一百塊找仇家幫忙?原來憋著這壞水呢!”
“可不嘛!肯定是把李二狗和他哥的死,都算冬河頭上了!”
“憑啥怪冬河?從始至終,都是李二狗那王八蛋在訛人!是他在放火燒屋想滅人全家!”
張鐵柱擠在最前面,嗓門洪亮:“這種畜生,被野貓野狗追著咬是報應!被狼啃了都是老天爺開眼!”
李金財被這連珠炮般的嘲諷和指責砸得面皮發燙,心里頭恨得滴血,怒火幾乎要把肺管子燒穿。
可看著眼前陳家屯黑壓壓的人頭,再看看自己身邊稀稀拉拉帶的幾個人,他脖子一縮,再多狠話也硬生生咽了回去。
真要動手?
他們幾個人還不夠陳家屯人塞牙縫的!
他陰鷙的眼珠一轉,目光落在一旁低著頭的李紅梅身上,嘴角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李紅梅立刻會意,深吸一口氣,擠出兩泡淚水,眼眶泛紅,一步向前,帶著哭腔怯生生地開口。
“冬河哥……”
然而她剛吐出三個字,就被陳冬河粗暴地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