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雪沫子被風卷著打在臉上。
今天還是毛月亮,朦朦朧朧的光線能照出模糊人影就不錯了。
村口幾個人瞇著眼使勁往山道那頭瞧,影影綽綽似乎真有一團巨大的黑影在緩緩移動,伴隨著一種沉悶的拖拽聲。
陳大山瘸著的那條腿似乎都輕快了,二話不說就往前疾走。
王秀梅更是心急,早就拔腿小跑起來,嘴里念叨著:
“這孩子……可算回來了……”
李雪也想跑過去,胳膊卻被李國棟結結實實地抓住了。
“雪兒!”李國棟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姑娘家家的,穩重點兒!”
“你姥爺要是瞅見你這樣毛毛躁躁,心里能舒坦?”
他想起了自己那個心氣高的爹。
當年老爺子對小妹,也就是李雪她娘最不滿意的一點,就是太“上趕著”,缺了女兒家應有的矜持,結果毀了一生的幸福,日子過得如此艱難。
李雪臉一紅,立刻明白了大舅的意思。
姥爺脾氣倔,最看不慣女孩子“沒規矩”。
冬河哥……他是頂頂好的。
自己就是……就是忍不住嘛!
“我知道了,大舅。”
她低聲應道,有些委屈地垂下頭,目光卻黏在遠處那個熟悉的身影上。
李國棟心里暗暗嘆了口氣,老李家的閨女,咋偏偏都這副性子?
他邁開步子,朝著那移動的巨大黑影走去,李雪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
一步、兩步……
距離迅速拉近。
夜色中,那龐大黑影的輪廓愈發清晰。
李國棟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直至停住。
他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旱煙也忘了抽,就那么呆呆地看著。
陳冬河弓著背,套著厚厚的棉繩絆子,正一步一個深坑地在雪地里奮力前行。
他身后拖著的那個巨大爬犁上,竟然倒臥著一只比村里最壯的黃牛還要大上不止一圈的龐然巨物!
灰褐色的皮毛在月色下泛著幽暗的光,粗壯的犄角支棱著,如同兩柄森然的長槍,長長的脖頸無力地垂下,沾著血污和冰碴。
這分明是……犴達罕?
而且是頭巨大的母犴達罕!
少說一千四五百斤!
他被這遠超想象的獵物震得心神搖曳,目光下意識地掃向爬犁后面,想看看還有沒有別的東西。
這一看不要緊,他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
在那巨大的駝鹿蹄子旁邊,竟然還捆著兩只體態修長,毛色花貍斑斕,即使在昏迷中也透出兇悍氣息的大貓!
“貓……猞猁?!”
李國棟失聲驚叫起來,打破了雪夜的沉寂。
這深山里的二大王,獵人都繞著走的狠角色!
他年輕時跟著村里的老獵戶鉆山,遠遠見過一次。
那種冰冷的,充滿暴虐的眼神讓他記憶猶新!
陳大山兩口子和李雪也循著他的驚呼圍了上來,都被那兩只猞猁吸引了目光。
這兩只猛獸雖然死了,但那華麗繁復的皮毛,那種天然的威猛姿態,仍舊散發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美。
陳冬河費力地停下爬犁,大口喘著粗氣,口鼻噴出的白霧在寒夜中格外醒目。
他咧開嘴笑了笑,露出被凍得有些發白的牙齒,解釋道:
“可不是嘛!本來好好的踩點,偏讓這兩個不開眼的給盯上了,一路跟賊似的綴著我。費了點手腳才收拾掉。”
李國棟幾步搶上前,湊近了仔細打量那兩只猞猁。
一只公的,明顯是眉心開了個槍眼。
視線移到那只大母猞猁時,他瞳孔驟然一縮!
這只母獸身上幾乎找不到別的傷口,致命的只有一處——
從咽喉至胸腔,一道皮肉翻卷、長達近尺的恐怖刀口!
切口干凈利落,深可見骨,顯然是瞬間斃命!
“這……”
李國棟猛地抬頭,灼灼目光射向眼前這個喘著粗氣,身板厚實的年輕后生,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這山里二大王,湊成了對子,那是連獨狼群都敢硬沖的兇物!花豹子碰上了,都得老老實實繞道走!你……你一個人?”
陳冬河迎著李國棟審視的目光,咧了咧嘴,語氣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隨意,卻又透著一股年輕獵手特有的自信:
“運氣好!也不知道這倆玩意兒是不是餓昏頭了還是發了瘋,死盯著我不放。”
“我爹說得對,或許我就是個天生的獵手命。”
他頓了頓,指了指那只母猞猁。
“這大家伙,想撲我,結果撲了個空,我反手就一刀,沒想到直接開了膛。”
他這話半真半假,故意說給李國棟聽的。
李國棟依舊死死盯著那道致命的刀口,想象著那電光火石間,在深山雪地直面猛獸時的兇險與果決。
這絕不是光靠運氣能辦到的!
如果這小子是針對自家外甥女兒好,也未必不是一樁好姻緣。
陳大山瞅著李國棟眼珠子瞪得溜圓,嘴巴半張著合不攏的模樣,胸口那股得意勁兒直往上頂,熱烘烘的。
這可是他老陳家的種!
不但把山里人提起來就后脊梁發涼的“二大王”猞猁給撂倒了,更獵到了這么大一頭犴達罕!
李國棟這副活見了鬼的表情,比喝了半斤燒刀子還讓他渾身舒坦。
這頭倒臥在爬犁上的巨獸,骨架撐開像座小肉山,皮毛上還掛著霜花,保守估計也得有千五百斤!
拖進村這一路,得引來多少眼珠子?
多少倒吸涼氣的嘖嘖聲?
“國棟,”陳大山臉上褶子都笑開了花,藏也藏不住,“走,家里說去!外頭這風跟刀子似的,再杵一會兒腳指頭都得凍掉嘍!”
李國棟像是被這一嗓子從夢里拽醒,猛地吸了口冷冽的空氣,嗆得咳了兩聲。
他眼神復雜地在駝鹿龐大的身軀和兩只死透了的猞猁間來回掃,又是眼熱又是不敢信。
那可是犴達罕啊!
肉聽說大補,鹿角更是值錢的藥材,金貴得緊!
他二話不說,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擼起破棉襖的袖子,露出精瘦的胳膊,上前就抓住了爬犁上的一根粗繩套。
幾人合力拖拽著這龐然大物,雪橇在凍硬的地面上發出吱嘎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