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河站在不遠處一個隱蔽的雪坡后,冷漠地注視著狼群涌入山洞的方向。
聽著里面傳來的最后聲響,口中輕輕吐出兩個字:
“活該!”
正如他所料,下午三點多,李家村方向的山路上,急匆匆趕來十幾個人。
都是李家村的壯勞力,個個臉色凝重,手里拿著鋼叉、鐵鍬、柴刀。
為首的正是李金財。
他身邊跟著兩個背著老套筒的村民。
他們目標明確,徑直朝著發現李金寶尸體的山坳方向狂奔。
當看到雪地上那一片狼藉、只剩下些許碎布和啃噬過的殘骸時,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這……這是金寶叔?”
一個年輕后生聲音發顫地問。
沒人回答。
李金財身體晃了晃,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看著雪地上那件熟悉的,沾滿血跡和污泥的棉襖碎片,他眼前一黑,差點一頭栽倒。
他強撐著站穩,顧不上悲痛,血紅著眼睛,狠狠一揮手,嘶啞著嗓子吼道:“走!去山坳那邊!”
他大哥進山是為了給二狗送吃的。
如果山坳那邊沒事……
如果二狗還活著……
他心中還存著最后一絲僥幸。
后面的人不明所以,但看李金財這副模樣,也意識到事態嚴重,急忙跟上。
李金財耳朵里灌滿了那密匝匝,瘆人的狼嚎聲,心頭那點僥幸被瞬間撕得粉碎。
他雙眼霎時赤紅,臉上血色褪盡,變得一片死灰。
嘴唇哆嗦著,喉嚨里擠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
“給我……給我把洞口堵死!我要這群畜生……活活憋死在里面!”
直到此刻,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逃命的村民才恍然大悟。
李金財發瘋似的往這跑,原來是因為狼窩在這兒!
方才的驚慌失措仿佛有了著落點,眾人立刻抄起家伙什往前擁去。
嗷嗚——
凄厲的叫聲伴隨著腥風撲出,山體那道黑黢黢的裂縫里,猛地躥出兩道灰影。
那是兩只壯碩的公狼,獠牙外呲,喉嚨里滾著低沉的嗚咽,幽綠的狼眼里兇光畢露,死死盯著逼近的人群。
未等李家村的人沖近,更多的灰影從那窄縫里爭先恐后地往外擠。
一只、兩只……
很快,黑壓壓二十幾匹狼呈扇形散開,將洞口拱衛住。
更讓人心膽俱裂的是,好幾只狼嘴角還沾著暗紅的血痂,粘在灰黑的皮毛上,刺目驚心。
“二狗……我的二狗子啊……”
李金財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
不需要任何證據了,眼前這景象就是最殘酷的宣告,他那躲進山洞的大侄子,怕是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他從小爹娘早亡,全靠大哥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他長大,長兄如父的情分刻在骨子里。
大哥唯一的兒子李二狗,在他心中,那就是另一個兒子,甚至比自己親生兒女都看顧得更重。
因為那是大哥的根!
二十多頭惡狼近在咫尺,散發出的腥臊味和嗜血氣息,讓所有村民頭皮發炸。
堵洞?
誰還敢想!
逃命都嫌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跑哇!”
不知誰喊了一嗓子,人群轟然炸開,掉頭就往山下沒命地狂奔。
幾個同宗后生眼疾手快,連拖帶拽把失魂落魄的李金財架了起來。
都是老李家一個祖宗傳下來的血脈,眼看著他落在后面喂狼,良心上過不去。
狼群見人群潰散,發出興奮的嚎叫,后腿蹬地就要追擊。
落在最后面兩個拿著老套筒的青壯,牙關緊咬,硬著頭皮回頭,狠狠扣動了扳機。
砰!砰!
震耳欲聾的炸響聲在山林間回蕩開來,老套筒巨大的動靜驚得林鳥撲棱棱亂飛。
噴出的鐵砂子帶著嘯音掃向狼群,跑在最前的幾匹狼慘嚎一聲,身上頓時多了些血窟窿。
雖不致命,卻有效遲滯了狼群追擊的速度。
趁著這片刻混亂,李家村的人才算擺脫了狼吻,一個個癱在林子深處,驚魂未定地喘著粗氣。
后來去收拾李金寶尸骨時,更是凄慘,不忍細看。
幾口粗氣喘勻,李金財血紅的眼睛里重又凝聚起駭人的兇光。
他心里翻騰著疑問。
那山縫位置隱蔽,洞口窄小,他親口叮囑二狗要在洞口燃火防備狼群……
難道是二狗在里面餓極了,出來找吃的挪開了火堆?
可無論如何,里頭那群畜生就是殺了他大哥和大侄子的罪魁!
這血仇,非報不可!
他猛地站直身體,布滿血絲的眼珠子挨個掃過村里這些驚魂未定的青壯后生,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磨出來的:“大伙兒都看見了!那狼窩里藏了少說二十幾條餓狼!見了人血的畜生最兇殘。”
“今個兒能撕了李金寶和二狗,明個兒就敢闖進咱們李家村!”
“想想你們家里的老小婆娘娃子!夜里躺在炕上,聽著狼進院叼娃娃的慘叫,你們睡得著嗎?”
他頓了頓,聲音拔高,帶著孤注一擲的狠厲:“這群狼不除,咱村永無寧日!必須滅個干干凈凈!我李金財今天豁出去了。”
“誰要是有種,帶人把這群畜生連窩端了,一個不留!我私人掏腰包,一百塊,絕不食言!”
一百塊!
這數目砸得人腦袋嗡嗡響。
這年頭,一個壯勞力累死累活干一年,除去口糧也未必能落下這么多錢。
不少人眼里立刻閃過貪念。
可再一想到那二十多雙綠幽幽的狼眼,那噴著熱氣的獠牙,那瞬間能把人撕碎的爪牙……
剛剛燃起的一點血勇瞬間被冰水澆透。
“村……村長,不是俺們慫啊!”一個后生哭喪著臉,“二十多匹狼啊!咱們手里就兩把老掉牙的老套筒,裝藥都費勁,火力不夠!”
“真要是有幾桿三八大蓋硬家伙,兄弟們興許還能搏一搏……”
“就是就是!”立刻有人附和,語氣里透著躲閃和推脫,“這跟拿自個兒命填坑有啥區別?誰家命也不是大水沖來的啊!”
誰也不是傻子。
李金財如今是痛失至親,怒火攻心才發此懸賞。
等狼群真滅了,他認不認這筆賬另說。
拼死拼活打回的那點狼皮狼肉,分到每人頭上才值幾個?
萬一把小命搭進去,像李金寶那樣……
一想到李金寶的下場,所有人都覺得脖子后面涼颼颼的。
這時,人群后面響起一個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
“我看村長你還是趁早去公社報備,找專門的林業隊或者民兵來吧!咱們村本來不是還有幾桿好槍么?都去哪了?”
眾人循聲望去,說話的正是李國棟,李雪的大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