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正好落在石碾底部和陳冬河憋紅的臉上,投下一道短促的陰影。
看著陳冬河徒手舉起石碾子,全家人頓時倒吸一口冷氣,陳小雨更是驚得捂住了嘴。
陳冬河咬著牙,感受著腰背腿腳傳遞來的沉重壓力,與雙臂澎湃的力量形成鮮明對比。
腿腰之力,成了短板!
他沒有逞強,穩穩地將石碾原地旋轉了小半圈,才“轟隆”一聲沉甸甸放下,激起一陣塵土。
雙腳下的凍土被硬生生踏出兩個淺窩。
陳冬河甩甩胳膊,帶著點喘息笑道:“爹,您瞅見了,眼下就這把子力氣了!不過感覺……吃著有油水的飽飯,力氣似乎還在慢慢長。”
“只要不動彈,光躺著睡,不吃也餓不死!可要是進山去,肚子就是個填不滿的窟窿。”
“好在山里獵物多,咱自個兒能填上這口子!”
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種難得的豪氣。
“嘿,這身板要是生在古時候,使一桿長槍上陣殺敵,王侯將相不敢說,當個力拔山兮的猛將,總該夠格吧?”
陳小雨這回沒抬杠,拍著胸口順了順氣,由衷感嘆:“乖乖……老三,你怕不是那西楚霸王轉世!人家力能扛鼎,一只手就舉起千斤鼎!”
“你跟人家比還差點分量,可以后誰知道呢?隋唐演義里那個李元霸,可是耍著八百斤的錘子當小玩意兒耍!”
她顯然是從說書人或者戲文里聽來的段子。
陳大山和王秀梅雖然見識不多,但“力能扛鼎”四個字還是聽人說過。
那可是千古留名的豪杰!
如今這本事真真切切落在自家兒子身上,那份震撼與自豪化作滿眼亮光。
陳大山放下煙袋,少有地絮叨起來:“好,好!往后進山,爹也少操你這份心了!”
“不過冬河,你得記著,山神老爺有眼睛,咱人不能狂,狂了要挨老天爺的錘!夾著點尾巴,穩當走路。”
陳冬河難得聽老爹說這么多教導的話,以前犯錯,老爹通常就是兩句話:“知道錯了?錯在哪了?”
答對了,雞毛撣子下免災。
答錯了,那就等著竹筍炒肉。
不過,這時他心里卻是暖融融的,收起那股豪氣,規規矩矩地點頭:“爹,您放心,上次挨了黑棍子,我就長記性了。街溜子都能給我來一下,進山了更得把眼珠子放亮。”
“我不會往老林子里亂鉆的。您看今天打的這些麻雀、斑鳩、灰狗子,夠咱收拾會兒了。”
他轉移話題,指著墻角那一堆獵物,嘿嘿笑道:“老爹您搭把手?我去把石槽里的炭火燒旺,今晚烤麻雀,咱爺倆喝點小酒暖暖?”
陳大山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擺擺手:“你那手不靈光,收拾啥?一邊呆著去,我來拾掇!”
說著,又指著剛處理好的狼腿肉和幾只肥碩的斑鳩道:“小雪那丫頭中午著急忙慌過來尋你,就怕你有事。你拿點東西去看看人家。”
陳冬河麻利地提起東西就要走。
“等等!”王秀梅又叫住他,眼中滿是慎重,“冬河啊,娘跟你李嬸子通了氣,她沒挑你毛病。”
“你是她從小看大的娃,人品她信得過,但這禮數不能短!你以后上門,可就是半個女婿了。把那水果罐頭也拿上!”
在眼下這個年月,水果罐頭可是實打實的稀罕物,能當正經禮送,而且絕對拿得出手。
陳小雨故意撅起嘴:“娘,那罐頭我饞好幾天了,您都舍不得給我開,這就便宜老三去送人情啦!”
王秀梅眼皮都沒抬:“那罐頭本就是送冬河的人情,沒他這些本事,咱家能有罐頭?”
“冬河,明兒進城,給你姐買十個八個的,放家里面隨她吃!當頓吃都沒問題。”
“你也別愁,明天進城,見人家領導,把箱子底兒那套壓箱底的新衣服換上!”
“家里有娘做的棉襖,可人靠衣裝,供銷社里也得去扯幾尺新布,給你姐做兩身城里姑娘穿的鮮亮衣裳。”
陳小雨立刻急了:“花那冤枉錢做啥?咱娘做的那花棉襖多好看!結實又暖和!”
她打心眼里覺得供銷社的料子貴得肉疼。
陳冬河沒再跟姐姐拌嘴,拎上狼肉、斑鳩還有那兩瓶沉甸甸的黃桃罐頭,踏著積雪朝李雪家走去。
他身上穿著帶血跡的舊棉襖,那件威風的大皮襖特意留在了家里。
一來顯擺過火了,有些適得其反。
二來憑他現在的體格子,只要不往雪窩里鉆,單衣加身都凍不透。
這身力氣帶來的底子,是最大的底氣。
剛走進李雪家的小院,陳冬河就瞧見那抹倩影立在屋門口張望。
李雪見他露面,懸著的心才落下,隨即小跑過來,明亮的眸子里卻迅速蒙上了一層憂慮。
她伸出微涼的小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陳冬河肩頭上那片已經發黑板結的血跡,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你……你這棉襖上這么多血,是不是哪塊兒傷著了?別瞞我!”
雖然先前在外面見他活蹦亂跳,可那皮襖子上的大片暗紅血跡,一直像根小刺扎在她心尖上。
陳冬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順勢想握住那冰涼的小手,卻被李雪縮了回去。
他也不在意,拍著胸口,那舊棉襖上的塵土飛起來一片:“嘖,能傷著我的野東西,這會兒還在它娘胎里沒出世呢!”
“放寬心,那點血點子都是畜生的,我身上半點油皮都沒蹭破。”
“咱這本事,天生就是大山和獵物的克星。往后啊——”他壓低了聲音,湊近了點,“我保證讓你吃穿不愁,頓頓見葷!”
李雪白皙的臉頰瞬間飛起紅霞,像是熟透的櫻桃,輕啐了一口:“美得你!誰說要吃你打的肉了?”
聲音細弱蚊蚋,嬌羞的不行。
“那可由不得你。”陳冬河笑得痞氣,眼神卻異常認真,“咱陳冬河認定的人,跑不了!”
“你一天不點頭,我就纏你一天;一輩子不答應,我就守你一輩子。”
“想娶你的小子都得掂量掂量,有沒有我這個準姑爺硬氣!”
他這話說得霸道,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坦蕩。
李雪咬著下唇,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清澈的眸子如春水般漾開。
這次竟沒像以往一樣跳腳反駁,只把頭偏向一邊,假裝去看屋檐下的冰溜子。
這時,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李幽蘭溫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