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猛地頓住腳步,耳尖微顫。
那聲微弱的呼救如同蛛絲,斷斷續續地纏繞在潮濕陰冷的空氣里,幾乎被地下河汩汩的流淌聲吞沒。
他循聲望去,目光穿透前方幽暗的磷光。
鐘乳石洞在眼前鋪展。
穹頂懸垂著千奇百怪的乳白色石筍,尖端凝結的水珠時而滴落,在下方墨綠色的水洼里濺起細小的回響,在這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
地下河蜿蜒而過,清澈見底,沖刷著河床上圓潤光滑、覆著青苔的鵝卵石。
微弱的、不知源自何處的幽藍光芒,勉強勾勒出洞窟嶙峋的輪廓,將一切浸染在一種非人間的、冰冷的色調中。
就在靠近洞壁的淺水灘旁,一個景象攫住了江天的目光。
一個用粗糲原木釘成的籠子,半浸在冰涼的河水里,幾根木條已經斷裂,歪斜地支棱著。
籠子里,蜷縮著一個瘦小的身影。
那是個孩子,看身形約莫十一二歲。
她身上的粗布衣裳早已濕透,緊貼著嶙峋的骨架,單薄得像一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枯葉。
小臉深埋在臂彎里,露出的脖頸和手腕細得驚人,皮膚在幽光下泛著不健康的青白。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動著瘦弱的肩膀劇烈起伏,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
她身邊散落著幾個啃得干干凈凈、帶著深深牙印的野果核。
江天的視線銳利地掃過周圍。
不遠處,還有幾個更破爛的木頭籠子,已經完全散了架,碎木片狼藉地堆在岸邊和水里。
其中一些斷裂的木茬邊緣,赫然殘留著令人心悸的、參差不齊的巨大齒痕,深深嵌入木紋。
暗紅色的、早已干涸發黑的血跡,斑斑點點地濺在木屑和鵝卵石上,如同不祥的符咒,一路蜿蜒,最終消失在幽暗渾濁的河水深處。
一股若有若無的、混合著水腥、霉味和鐵銹般血腥氣的**味道,沖入鼻腔。
看到眼前的景象,江天心中不由的一沉。
這里給他的感覺非常不好,尤其是那幾個破碎的籠子,以及滿地的干枯血液。
‘難不成......是生祭?!’
江天想到這里,心中一冷,他幾步趟過淺水,冰冷的河水浸濕了褲腳也渾然不覺。
那孩子似乎被水聲驚動,艱難地抬起一點頭。
亂發下露出一雙眼睛,大得驚人,卻空洞得如同兩口枯井,里面盛滿了超越年齡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絕望。
看到江天,那雙眼睛里連恐懼都沒有泛起一絲漣漪,只是茫然地轉動了一下,隨即又無力地垂下。
咔噠!!!
江天的手抓住籠門那把銹跡斑斑的巨大銅鎖,五指驟然發力。
刺耳的金屬扭曲聲響起,鎖鼻應聲而斷,被他隨手扔進水里,濺起一小片水花。
隨后,江天猛地拉開歪斜的籠門。
那孩子像受驚的幼獸般猛地瑟縮了一下,本能地想往后躲。
但虛弱的身體只換來一陣劇烈的咳嗽,整個人抖得像風中的蘆葦。
“別怕~~”
江天的聲音刻意放得低沉平緩,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他探手從腰間的布囊里——實則是從洞天中——取出一個溫潤的白玉小瓶,里面盛著洞天靈潭的凈水。
拔開塞子,一股清新沁涼的草木氣息瞬間驅散了些許周圍的**味道。
他小心地托起孩子的后頸,將瓶口湊近她干裂起皮的嘴唇。
清冽甘甜的靈水滑入喉嚨,如同久旱逢甘霖。
孩子喉嚨里發出模糊的嗚咽,身體本能地前傾,貪婪地吞咽起來。
幾口靈水下肚,她灰敗的臉上終于透出了一絲微弱的活氣,眼神也稍稍聚焦了一些。
江天又摸出一個洞天里生長的、飽滿多汁的朱紅色靈果,塞進她冰冷的小手里。
那孩子愣了一下,隨即像餓瘋的小獸,雙手緊緊抓住果子。
接著不顧一切地塞進嘴里,大口大口地啃咬起來,汁水順著嘴角流下,混合著泥土和淚水。
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模樣,江天沉默地守在一旁。
直到那孩子急促的吞咽漸漸平復,只剩下微微的喘息,他才開口,聲音在空曠的洞窟里顯得格外清晰:“你是誰家的孩子?怎會在此?”
女孩的動作停滯了,沾滿果汁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果核。
她低著頭,細若蚊蚋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鄉音,斷斷續續地講述,每一個字都浸透著冰冷的絕望:
“我...我是山那邊...落雷村的,叫,叫阿禾...我們村...是個被山神老爺詛咒的村子...”
阿禾說話間不由得打了個寒噤,仿佛光是提起這個名字就帶來了刺骨的寒意。
“只要...只要那嚇死人的大雷,劈在村后頭那座黑黢黢的‘鎮山’上...我們村...就...就要死人......”
“有時劈個十回八回...都沒事...有時...劈一回...就...就......”
阿禾瘦小的身體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少的兩三個...多的...十幾口子...跑都沒用...逃到天邊...也躲不掉...那些人不是雷劈死的...是...是莫名其妙就沒了...”
接著,阿禾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我爺...在地里拔草...好好兒的...突然就栽倒了...眼珠子瞪得老大...嘴里...嘴里吐黑沫子...我姨...在灶房燒火...火還沒熄...人...人就涼了...還有村東頭的王麻子...趕集回來...剛走到村口大槐樹下...‘咚’一聲...就...就沒了氣兒...身上...一點傷都沒有哇!”
說著說著,阿禾猛地抬起頭,枯井般的眼睛里終于涌出大顆大顆渾濁的淚水:“村里的老人都說...是我們惹惱了山神老爺...要...要獻上童男童女...才能...才能平息山神的怒火...”
“幾天前...又打雷劈山了...死了...死了十好幾個人...村里...就把我們幾個...推出來了...”
阿禾死死攥著那個啃光的果核,指節泛白,說話的聲音低下去,變成一種夢囈般的喃喃。
這幾天太難熬了,無邊的黑暗和恐懼籠罩著她,讓她不敢睡覺,每一分每一秒都膽戰心驚的活著。
在這幾天里,阿禾一直回想起那日與爹娘分別的場景,只覺得心里像扎了把刀子般的疼。
“我爹娘...還有個更小的弟弟...可他們...還是把我捆了...送來了...黑...好黑...好冷...聽著水響...聽著...聽著旁邊的籠子被撞開...聽著...聽著他們被拖走的聲音...叫...叫得...好慘...”
說著她蜷縮得更緊,仿佛想把自己縮進石頭縫里,“山神...要來吃我了...下一個...就是我了...”
‘雷劈、鎮山、山神......’
江天沉默了,他知曉,阿禾口中的‘山神’應該就是那西山大墓下的東西。
只是那東西太過于恐怖,他也沒辦法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