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心底遽然一驚。
皇后輕描淡寫落下的幾句話,像是猛獸的爪牙一般,輕而易舉就撕碎了南瑾的偽裝。
她像是被人扒光了衣裳,**裸地跪在皇后面前。
殿內分明無風,但了無窮盡的寒意,卻是從皇后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透出來。
它們旋繞在南瑾身側,凍得她瑟瑟發抖,幾乎凝結成冰。
從前在長春宮當差時,南瑾沒少聽宮女們閑談時提及后妃的往事。
這里頭,自然也有關于皇后的。
皇后生在南宮氏,她的母家在前朝地位并不算高。
她的父親從前是平定西域的大將軍,但不幸戰死在捐毒。
如今兄長在前朝當差,雖也是官至正一品的東閣大學士,但這不過是先帝賣給他們南宮家的一個面子,算是對南宮將軍為國捐軀的表彰。
這官職,在文不及中書令,在武不及鎮國公,手中又沒什么實權,不上不下最是尷尬。
不過聽說皇后和沈晏辭自幼就相識,
十一歲成了玩伴,十三歲時彼此已是無話不說親密無間了。
沈晏辭十五歲那年說了婚事,先帝原本是想指了貞妃邵氏給他為王妃,
但沈晏辭不依,執意要娶南宮氏為正妻。
父子倆為了這件事爭執不下,沈晏辭索性不立王妃,
讓皇后與貞妃同為側妃,平起平坐。
后來沈晏辭登基,立刻就給了南宮氏正妻的位份,將她抬為中宮皇后,徹底壓了貞妃一頭。
這也是貞妃一直以來都對皇后不服氣的原因。
她明明離著后位就差了一步,
這般拱手讓人,如何能甘心?
而皇后在沒有家世扶持的情況下,還能讓沈晏辭力排眾議執意冊她為后,
由此可見,這里頭或許是有彼此年少時的相知相許在,但皇后也絕不可能是個沒有手段的蠢笨女子。
面對皇后的追問,南瑾盡量保持著鎮定,
她腦子快速轉動著,不多時就有了對策。
南瑾豁然抬眸,并不避諱皇后審視的目光,從容不迫道:
“所以嬪妾今日才會趕早來給皇后娘娘請安。”
“哦?”皇后饒有興致地挑眉,“說下去。”
南瑾道:“嬪妾出身低微,沒有家世庇護,身后也無人可以倚仗。原本宮中只該以皇后娘娘為尊,但貞妃她......”
她觀察著皇后的表情,小心謹慎道:
“貞妃以下犯上,多次沖撞皇后娘娘。嬪妾既已成了宮嬪,就不可能獨善其身。若要嬪妾在您和貞妃之間求得所依,嬪妾也只會向皇后娘娘投誠。”
見皇后面色并無波瀾,南瑾又是一拜,
“故而嬪妾才會如此做,意在打壓貞妃,也是要徹底得罪了她。逼得自己沒了退路,才能向皇后娘娘表明嬪妾的忠心。
今日嬪妾來找皇后娘娘,本就是要與皇后娘娘說明白這一切。嬪妾在娘娘面前班門弄斧,是嬪妾大罪。還請娘娘責罰。”
皇后默然少頃,方道:“你懂得明哲保身,腦子轉的也快,本宮是喜歡。但若日后這聰明勁不往正處上使,反倒用在了拈酸吃醋、掀起后宮紛爭上頭。那本宮也不會輕縱了你,明白了嗎?”
言外之意,
皇后知道南瑾方才那番滴水不漏的說辭是現編的。
但對于南瑾的投誠,她也樂于照單全收。
南瑾連聲道:“嬪妾多謝皇后娘娘教誨,日后定會謹言慎行,不做逾矩之事。”
“起來吧。”皇后溫聲喚她起身,又沖一旁伺候的宮人使了個眼色。
宮人忙去內殿,取了一方錦盒遞到南瑾手中。
“這是?”
“是本宮給王貴人的禮。”
皇后道:“昨日皇上與本宮都焦心著大皇子,貞妃更是哭得沒了主意。
要不是王貴人想到了大皇子究竟是怎么中的毒,讓太醫及時找出毒物,擬來解毒的方子,只怕大皇子會中毒更深,甚至會殃及性命。”
皇后微一揚手,莞爾道:
“你打開錦盒瞧瞧?”
南瑾將錦盒啟開,方見里頭躺著兩支用上好羊脂白玉制成的點翠釵。
她略有驚訝,卻還未開口,就聽皇后又說:
“這兩支釵,一支是給王貴人的,另一支,你自己留著。”
皇后緩一緩,語氣愈發輕描淡寫,
“宮中從不缺聰明的女子,但王貴人絕對不在其中。
她那樣一個心思淺薄之人,是不會在那么短的時間里,想明白大皇子是如何中毒的。除非......是得了聰明人的點撥。”
說著忽而看向南瑾,無意調笑道:
“瑾常在,你覺得本宮這話說的對不對?”
聞言,南瑾又是一驚。
皇后能當著她的面說出這些,就表示她已經揣測到了,昨日是有人要借著王貴人的口舌,說出大皇子為何會中毒的關竅。
時至今日,與皇后一番私下的攀談,才叫南瑾徹底看清楚了自己有多么可笑。
她不過是從鎮國公府出來的一個婢子,
而后宮中的女人,那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高門貴女。
她們自幼在深宅里見慣了妻妾嫡庶之爭,
入了沈晏辭的府邸,又不知道高手過招了多少輪,才能熬到今時今日的地位。
南瑾怎么會天真到以為,憑借她那幾分小聰明,就能將后宮眾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間?
她后背汗津津的,只覺她選擇的這條登上云天的路,遠比她想象中要困難得多。
經了方才的事兒,南瑾已是不敢再在皇后面前胡謅。
她笑得尷尬,只得應了一句,
“嬪妾多謝皇后娘娘。”
而后指腹微微發顫地合上了錦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