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笙纏綿病榻后,鳳鸞宮便漸漸隔絕了人聲。
她不愿見人,更厭煩外間喧鬧。
為著清凈,也免人多口雜生出是非,宮人們早被挪出去大半。
如今殿內常侍候的,只剩了順喜和云熙,余下便是幾個照料宸軒的嬤嬤,以及外間的灑掃宮人爾爾。
往日煊赫熱鬧的宮殿,如今靜得連雪落的聲音都仿佛能聽見。
順妃踏著積雪往知笙內寢去時,心頭不由漫上一股哀涼的寒意。
一路入內,見知笙倚在暖榻上,懷中摟著宸軒,正聽孩子咿咿呀呀地背書。
順妃近前微微屈膝福了一禮。
知笙抬起眼睫,目光在她身上略一停留,只無聲地抬了抬下頜,示意她近前坐下。
待宸軒順溜地背完了幾首詩,又給順妃請了安后,小家伙烏溜溜的眼睛望向窗外,搖了搖知笙的手臂說:
“母后!外面雪下得好大呀!你和順娘娘陪我去打雪仗吧!”
知笙抬手撫了撫兒子的發頂,“你順娘娘難得來一趟母后這兒坐坐,總不好叫她跟著你去冰天雪地里凍著,是失了待客之道了。”
宸軒小臉一皺,滿是困惑,“可是母后不是說,我們都是家人、是親人嗎?既是親人,為何還要論待客之道?”
他仰著小腦袋,天真地追問,“瑾娘娘每次來都會陪我玩好一會兒的,瑾娘娘在時,母后怎么從不說待客之道?”
知笙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朝一旁候著的嬤嬤招了招手,吩咐道:
“帶宸軒出去玩耍吧。記得給他戴好圍脖,別讓雪鉆進領口,仔細凍著了。”
孩童心性總是如此,玩心一起,便再顧不上追問緣由。
只等嬤嬤領著宸軒出去,知笙才將目光轉向順妃,
“你別多心,本宮......”
順妃臉上立刻漾開識趣的笑意,輕輕打斷道:
“臣妾如何會因這些多心?二皇子童言無忌,皇后娘娘也是體恤臣妾腿腳不便,怕臣妾受寒受累。”
說著手不自覺地輕輕揉捏著左腿,微微搖頭,“說到底,原是臣妾自己無福了。”
知笙語氣平緩,“盈月便是你的福氣,家人平安康泰更是你的福氣,以后莫再說這等喪氣的話。前幾日本宮讓人給你送去的艾葉包,里面墊了上好的白疊子,你束在腿傷處,用著可還暖和?”
“正是呢。”順妃道:“今日臣妾也是為此特來謝過娘娘。”
說著神色卻陡然黯淡下來,眼底泛起追憶的薄霧,
“從前這般記掛臣妾冷暖的一直只有小姐。如今小姐去了,也唯有皇后娘娘您還能這樣關心臣妾。”
知笙眉眼間并無動容之色,只道:“其實你只要不丟了自己的良心,何至于將逼著綺夢與你生分至此?”
“可臣妾又有什么法子......”順妃郁郁自嘆,“臣妾心里一直覺得對不住小姐,滿念愧疚卻也不知找誰去說。一味悶在心里,反倒憋得人喘不過氣來。
娘娘從前總會問臣妾,當年為何會做出那等背主求榮之事。其實臣妾比誰都怕傷了小姐的心,可臣妾卻不得不這么做。”
她抬眼望向知笙,“您知道的,對于我們這些自幼得家人疼惜的女子來說,哪怕家人遠在天邊,他們也永遠是咱們割舍不下的牽掛。”
知笙沉默著并未接她的話,只是微微側身,端起手邊小幾上的茶盞,淺淺抿了幾口。
順妃見她如此模樣,顧慮再三,終究將她當年為何會背叛邵綺夢,又是如何以自斷一腿為代價,求著沈晏辭將她納為侍妾的真正原因,一股腦地全都說與了知笙聽。【不想再寫一遍水字數,忘記前因后果的寶子可以回去看273—277章】
知笙聽她絮叨了這許多,反倒是覺得可笑了,
“你家里出了事,你大可以告訴綺夢。你家人所犯錯處并不嚴重,且這些本就是綺夢的父親在管,綺夢待你如姐妹,怎會見你傷心而不顧?可你偏偏要聽了朱婉音的唆擺。
你寧愿相信一個與你毫無情分之人,也不愿相信那個真心實意待你好的人。之后再是有什么苦衷,到底也是咎由自取了。”
她幽微嘆了口氣,看著窗外宸軒與嬤嬤們在雪地里追逐嬉鬧的場景,徐徐道:“綺夢生前與本宮說的最后一句話,便是說她已經原諒你了。”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順妃,“所以你做過什么,也沒有必要再來與本宮懺悔。你只管對得住自己的內心就好。”
順妃被這話噎了一下,只得和聲道:“臣妾此生最大的遺憾,便是未能見到小姐最后一面。但小姐在宮中停靈時,臣妾曾偷偷去過她棺槨前,真心與她懺悔了一番。臣妾不敢奢求小姐原諒,只盼她在天有靈,或許能知曉臣妾當年的苦衷......”
知笙實在不明白,順妃今日來找她,與她說這么一大篇傷春悲秋的話是要做什么。
她眉心暗下去,抬手輕輕按了按額角,故作疲倦道:
“你要謝的關懷已經謝過,要訴的往事也已經說盡了。本宮倦了,瞧著外頭風雪漸大,你腿腳不便,晚些回去路上更是艱難,且先回宮去吧。”
“多謝皇后娘娘關心。”順妃得寶玲攙扶起身,慢慢朝殿門外走去。
厚重的門簾被掀起,一股凜冽的寒風裹挾著雪氣涌了進來。
卻是在背影即將完全隱入門簾之后時,她猝然頓住了腳步。
片刻,
她徐徐回過頭,看著知笙問了一句,
“那么皇后娘娘呢?如果對您而言極其重要的人去了,而您又無法見得他最后一面。您心中可也會覺得遺憾?”
有疑竇驟然浮上心頭,知笙靜了靜神,沉聲問:“你要說什么?”
順妃深吸一口氣,直視著知笙的眸子,一字一頓道:
“皇后娘娘......皇上南巡時,派南宮大人去了恭州。臣妾的家人平安無恙,但是南宮大人......遺憾未能躲過天災,已是去了。”
——“撲棱。”
一陣斜風自菱窗縫隙卷入,覆在知笙身上,所拂之處像是挨了幾掛重鞭。
“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