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許平安所言,當要以為他是帶來了好消息。
可他此刻吞吐為難的神色,卻分明是在告訴南瑾,這“好消息”背后還藏著隱情。
南瑾催促著他開口,“既找到了,那人呢?”
許平安委婉道:“已是......在運回上京的路上了。”
他躬身一揖,幾乎要將頭埋進胸口,“太醫院前往恭州救治傷患的幾位同僚,今晨已折返回上京復命。他們在恭州云崖驛的廢墟深處,找到了南宮大人。只是他被埋得極深,救出來時早已面目全非,沒了氣息......”
南瑾緊蹙著眉頭,抓著一線生機追問道:“太醫們從上京趕赴恭州,少說也得半月路程!你既說人救出時面目全非,又如何能確定那就是南宮大人?”
許平安道:“南宮大人被救出時身上還穿著官服。他與都察院的王御史結伴同行,又同住云崖驛。地動時王御史剛出了驛站,這才有幸躲過了一劫,已隨同僚一并回京。而南宮大人......卻是他親眼目睹被掩埋在廢墟之下的。”
南瑾聞言眼中唯余黯然。
這樣的消息,要她如何能告訴知笙?
知笙的情況才剛有好轉,若此時得知兄長的死訊,悲愴之下病情反復,便是這些時日的所有努力都要白費了。
南瑾靜默半晌,極力壓抑住心底翻涌的擔憂與顧慮,緩聲道:“此事可已稟告皇上了?”
許平安道:“行隊回宮后第一時間便將此事奏報給了皇上。南宮大人到底是皇上派去恭州的,聽同僚說皇上聞訊后悲愴不已,已下旨厚葬南宮大人,追封榮銜。微臣得知此事后不敢耽擱,立刻趕來稟告娘娘。”
南瑾目光越過許平安,投向窗外紛飛的雪花,緩緩吸一口氣道:“不能讓姐姐知道。咱們要瞞住她。”
許平安嘆道:“可那畢竟是皇后娘娘的嫡親兄長,若連下葬出殯都不讓娘娘知曉......紙終究包不住火,微臣只怕皇后娘娘來日得知真相,會對您有所埋怨。”
“不重要。”南瑾搖頭,:“告訴姐姐又能如何?能讓南宮大人死而復生嗎?讓姐姐見著南宮大人的慘狀,以她現在的身心狀況,如何承受得住?我相信南宮大人在天有靈,最希望看到的,也是他的妹妹能夠好好地活下去。”
她垂眸,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濃重的陰影,“至于來日......我寧愿她怪我、怨我,也不愿見她再有什么閃失了。”
——“瑾妃娘娘。”
門外遠遠飄來一道恭敬的女聲。
南瑾收斂了外露的情緒,揚聲問道:“何事?”
“奴婢寶玲給瑾妃娘娘請安。順妃娘娘方才離開時不慎遺落了一只耳墜。那耳墜是從前順妃娘娘的家人給她的,娘娘格外珍惜。奴婢一路掃雪尋來,卻遍尋無果。不得已叨擾瑾妃娘娘,想在您殿內尋一尋,看是否落在了此處?”
南瑾眼神微動,語氣如常道:“進來吧。”
寶玲低著頭推門而入,遠遠地行了個萬福禮,貓著腰在地上仔細搜尋起來。
不多時,她便在方才順妃坐過的位置附近,從絨毯縫隙處摸出了一只紅瑪瑙耳墜。
寶玲如釋重負地將耳墜在衣角上蹭了蹭灰塵,歡喜道:
“可算找著了!多謝瑾妃娘娘,奴婢這就回去復命。”說著便要告退。
南瑾卻叫住了她:“順妃人呢?”
寶玲腳步一頓,垂首回道:“回娘娘,順妃娘娘放心不下,也乘轎折返了回來。這會兒正在承乾宮門外候著奴婢的消息。”
南瑾的目光投向窗外,瞧著雪勢似乎更大了些,便淡淡道:
“雪下得這樣大,宮人抬轎行走怕也不穩當。順妃腿腳不便,更不好自己走回宮去。你且請她進來,在本宮這兒暖和暖和,待雪小些了再走。”
寶玲支支吾吾道:“這......只怕會叨擾了娘娘......”
一旁的采頡有所會意,立刻上前一步,肅聲道:
“這那什么?瑾妃娘娘體恤順妃娘娘腿疾,實屬一片好意。沒的讓你耽擱著,再連累順妃娘娘在冰天雪地里凍著腿疾犯了,你可擔待得起?”
說罷也不給寶玲辯駁的機會,徑自推門而出,快步走向宮門處,迎了順妃進來。
順妃的腿是老毛病了,每逢雨雪天氣便酸痛難忍,行走不便。
今日若不是因家人平安的消息讓她滿心歡喜,恐怕也不會冒著風雪來南瑾宮中說話。
采頡恭謹地攙扶著順妃在暖榻旁坐下。
南瑾示意宮人將燒得正旺的暖爐挪到順妃腳邊,又親自拿過一個熱騰騰的湯婆子塞進順妃手中,讓她妥帖地護住膝蓋。
做完這些,才抬眼示意許平安先行退下。
待許平安躬身而退,南瑾目光掃過順妃空蕩蕩的右耳上不過一瞬,很快又落回到順妃的臉上,溫聲道:
“外頭風雪甚急,你行動不便,且在本宮這兒歇息片刻吧。”
順妃聽得南瑾如此說,既不像往日那樣親昵地稱呼她“姐姐”,也是頭一次在她面前自稱“本宮”,心中隱隱覺得不妥。
雖說兩人同在妃位,但南瑾身負協理六宮之權,如今皇后靜養,后宮大小事務的擔子都壓在南瑾肩上,后妃請安也都移步至承乾宮。如此便是兩人同在妃位,權勢與地位卻也悄然分出了高低。
順妃面上如常,接過寶玲遞來的耳墜戴好,含笑道:“多謝妹妹體恤了。”
南瑾捧起手邊的茶盞,用茶蓋一下下輕輕撇著浮沫,旋而抬眼看著順妃,似笑非笑道:
“姐姐還肯稱呼我一聲妹妹,便是沒打算與我生分。那么咱們之間,總該坦誠相待才對,你說是不是?”
順妃不解,微微蹙眉:“那是自然,只是妹妹何出此言?”
南瑾含笑低首,目光落在茶盞中碧綠的茶湯上,慢悠悠道:
“我以為姐姐若想知道什么,大可以光明正大地來問我。若要淪落到叫旁人來扒本宮的墻角,聽些不該聽的......”
她頓了頓,冷笑著搖頭,“如此未免也太不體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