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車由順貞門入宮。
從長街向東轉,過了御花園石子路,再行半盞茶的功夫,便到了柳嫣然所居的長春宮。
此地明亮寬敞,鎏金瓦頂耀目。
新粉刷過的宮墻紅漆格外新亮,隱約間還透著一股淡淡的甜香。
“瞧著像是才修葺過?”柳嫣然問。
內監道:“您入宮新喜,皇后娘娘早兩個月就吩咐內務府將長春宮重新修葺一番,為得就是讓您能住得舒心?!?/p>
柳嫣然含笑道:“有勞皇后娘娘費心,明日六宮請安,本宮定要親自謝過娘娘恩德?!?/p>
“那淑妃娘娘您先歇著,奴才告退。”
南瑾攙扶著柳嫣然入了正殿,給她奉上消暑解渴的茶水。
緊接著,長春宮的首領太監與掌事宮女便入內向柳嫣然叩首請安,
“奴才長春宮首領太監進禮,奴婢長春宮掌事宮女采頡,給淑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
南瑾用余光打量著他們,
進禮瞧著二十出頭,請安時耷拉著眉頭,眼神也略有飄忽,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采頡約莫和她年紀相仿,生得機靈,皮膚白凈,臉上笑盈盈的,是個討喜的性子。
柳嫣然位列四妃,伺候她的宮人不在少數,
這二人周全了禮數后,又率其余一眾在長春宮當差的宮女、內監,齊齊向柳嫣然叩頭參見,自報名諱。
柳嫣然閑閑品茗,全程都不曾瞧他們一眼,
只等都介紹完了,才將茶盞放到一旁,勉強湊出個笑臉來,
“往后在本宮這兒伺候,只管做好自己的差事,凡忠心者,本宮自會厚待?!?/p>
說著目光落在采頡身上,“你叫采頡?”
采頡屈膝下去,“回娘娘話,正是奴婢?!?/p>
柳嫣然將南瑾向前推了一把,
“這是本宮的家生婢子南菀。她自幼伺候本宮,最知道本宮的脾性與喜好。往后長春宮的掌事宮女由她來做,你等下去內務府知會一聲?!?/p>
聞言,采頡臉上的喜色一瞬僵住,眉宇間難掩失落。
宮女八歲入宮,各宮輪值當差,再由內務府層層篩選排出三六九等來。
能被提拔成掌事宮女的,那都是宮女里頭最拔尖兒的,
好容易得了這機會,卻在上任第一天就被主子輕描淡寫一句話給抹了去,這事兒擱誰心里能舒坦?
但宮里頭的奴才凡事都只能順著主子的心意,采頡就算心中委屈,此刻也只得畢恭畢敬地對柳嫣然說一句,
“是,奴婢謹遵娘娘吩咐。”
請完安,待宮人陸續退下后,
南瑾‘噗通’一聲跪在了柳嫣然面前,
“奴婢多謝娘娘提拔,日后定當盡心盡力伺候娘娘,不辜負娘娘信任!”
柳嫣然重新端起茶盞,用茶蓋撇去茶面上的浮沫,
“你到底算自己人,本宮用著也放心。入宮前母親叮囑過,宮里頭的嬪妃都伺候著同一個夫君,彼此面和心不和是難免的事兒。
本宮驟然盛寵入宮,難免會招惹旁人嫉妒。外頭那些奴才,難保有哪個就是別的嬪妃安排的眼線,總要提防著?!?/p>
她晾了南瑾好半晌,只等杯中茶見底了才叫她起身,
“你也別跟我這兒跪著了,去找宮里頭的人打聽打聽,看看各宮的妃嬪都是個什么脾性。明日本宮初次給皇后請安,萬不能出了疏漏?!?/p>
南瑾諾諾領命,退出正殿后,卻并未跟外頭的宮女打探什么。
這些宮女和采頡差不多的年紀,偏只有采頡能被提拔成掌事宮女,就說明她自有過人之處。
今日初入宮闈,柳嫣然就罷免了采頡掌事宮女的職位,可謂是得罪了人也不自知。
也是,
柳嫣然生來高貴,她又怎么會在乎一個出身低賤的奴才心里在想什么?
可南瑾在乎。
能成為宮女中的佼佼者,自是有人脈、有眼色、有腦子的,
這樣一個被柳嫣然棄如敝履的棄子,南瑾可得好好把她利用起來。
南瑾來到庭院,見宮人們都各自忙碌著,只有首領太監進禮獨自坐在榕樹底下發呆。
南瑾湊上前跟他打了兩聲招呼,他才回過神,
“怎么了?”
南瑾笑,“勞煩問公公一句,內務府怎么走?”
進禮抬手指著東邊,“順著長街繞過東六宮,過了御花園就見到了。”
“多謝公公?!?/p>
南瑾原本還想和進禮多說兩句套套近乎,但見他滿面愁容,不愿與人多說話,南瑾只好識趣走開。
可前腳才跨出宮門,又聽進禮叫住她,
“嘉嬪娘娘有著身孕,胎位略有不正,太醫囑咐她要多走動。我聽說她這兩日常在御花園散步,她孕中脾氣不大好,你記著繞開御花園,別沖撞了?!?/p>
聞言,
南瑾微垂眼簾,烏黑的眸子快速轉動著,很快笑著應了一句,
“我知道了,多謝公公提醒?!?/p>
*
南瑾趕去內務府時,正巧碰見采頡垂頭喪氣地從里面走出來。
“采頡姐姐?!?/p>
“是你?”
采頡看向南瑾的眼神極富攻擊性,語氣也不怎么友善,
“我已經依著娘娘的吩咐,知會了內務府,將長春宮的掌事宮女換成了你。你跟過來可是娘娘還有別的吩咐?”
采頡本以為南瑾小人得志,專程跟過來是要挖苦嘲弄她一番。
畢竟這宮里頭拜高踩低的人多了,采頡早已司空見慣。
可卻料不到......
南瑾竟是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姐姐,對不住......我不是有意要搶了你的位置?!?/p>
南瑾說這話的時候眼眶紅澀,眼神閃躲,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一樣,不敢直視采頡的眼睛。
伸手不打笑臉人,會示弱的人也是一樣。
采頡原本憋了一肚子的火,見南瑾突然來這么一遭,也是沒了脾氣,
“這是哪兒的話?你伺候淑妃娘娘日久,于情于理這掌事宮女都該你當才是?!?/p>
南瑾搖頭道:“主子的決定咱們做奴才的沒辦法干涉。但同為奴才,我自然知道姐姐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能成為一宮掌事。
我頭日入宮就搶了你該得的,姐姐嘴上不說是留給我體面,可心里又怎會舒坦?”
她從腰封里摸出了一塊碎銀子,緊緊按入采頡手中。
采頡一怔,“你這是做什么?”
南瑾道:“我知道掌事宮女每月該得二兩銀子,而普通灑掃婢女只得八錢。這銀子姐姐且收著,往后每月月錢下來,我都會補足二兩銀子給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