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
太后拿起手邊的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撲著,
“如今這事兒,便是西域自己窩里反,旁人再挑不出皇帝半點錯處。
番邦各部只會覺得是皇帝給予了西域足夠的自治權,大懿不曾插手旁人內亂,反倒要念著皇帝的好。
何況那捐毒王本就不得人心,此番只當是西域各部替天行道,為民除害了。”
沈晏辭和緩地笑:“母后此計環環相扣,實在精彩。只是有一點,朕卻不明白。”
他話鋒一轉,低聲問:“既已事成,母后為何執意要讓人除掉昭淑的孩子?您明明可以將他們母子一同接回宮中,好生照料,何必要......”
“只有那孽種死了,昭淑才能得了解脫!”太后的情緒沒來由地激動起來,打斷了沈晏辭道:
“那是她被人侮辱,受盡屈辱生下的孩子。只要那孩子活著一日,昭淑看到他,就會想起自己曾受過的恥辱,活著的每一刻都是折磨。
可做母親的哪里對自己的孩子下得了手?為讓昭淑徹底與西域割斷聯系,哀家只能替她做這個惡人!”
沈晏辭聞言感慨道:“如此,實在是母后為昭淑妹妹思慮周全了。”
說話間,他眼角余光狀似無意地掃過緊閉的殿門方向,
門扇下方那道細微的縫隙里,似乎有陰影極快地晃動了一下。
沈晏辭眸色微沉,隨即起身笑道:
“母后繼續為昭淑妹妹布置房間吧,兒子前朝還有些政務要處理,先告退了。”
話落拿起虎符,緩步走出仙壽宮。
上了御輦,隨行的李德全低聲道:
“皇上,暢音閣那兒的皮影戲提前散場。昭淑公主,已經回來了。”
沈晏辭閉目靠在軟墊上,手指摩挲著虎符,淡淡“嗯”了一聲。
李德全又道:“公主回到仙壽宮時,慧蓮姑姑奉旨帶人去取菊花,偏殿內外無人值守。
奴才謹遵皇上吩咐,未曾通傳。只瞧著公主在偏殿門外站了好半晌。直到您出來前,她才躲到一旁廊柱后面去了。”
沈晏辭緩緩睜開眼,看著坦蕩蕩的前路,隨口應一句,
“知道了。”
與此同時,仙壽宮偏殿內。
太后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銅漏,瞧著時辰已近午時,估摸著昭淑也快從暢音閣回來了。
她便又開始忙碌起來,先是燃了名貴的月麟香,又整理起了昭淑的床鋪,
正俯身撣平錦被上的褶皺時,聽得身后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以為是慧蓮取花回來,于是頭也未回,只是吩咐道:
“慧蓮,你再去小廚房瞧瞧,看午膳準備得如何了。記得叮囑他們,那道竹蓀煨火腿,鹽一定要少放些,昭淑她口味向來清淡。”
一番絮絮,身后并無回應,只覺腳步聲越來越近。
太后心中莫名一緊,直起身回過頭去。
卻見是昭淑就站在距離她不足咫尺之地。
她不知是何時回來的,悄無聲息似個幽魂。
那張原本只是蒼白憔悴的臉,此刻竟已扭曲僵冷,深深凹陷下去的雙頰襯得顴骨異常突出,一雙眸子黑得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眼神陰冷得讓人心底發寒。
她聲音輕得幾不可聞,“為什么?”
太后怔住,“昭淑?你這是怎么了?你別嚇母后......”
“為什么?”昭淑的聲音陡然拔高,“我問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她情緒已然失控,一把拿起放在床前小幾上,太后用來給她剪窗花的剪刀,
沒有絲毫的猶豫,竟是朝著太后的心口直刺下去!
“噗呲——!”
利器刺入皮肉的刺響,伴隨著太后一聲短促的悶哼,在寂靜的偏殿內頓時炸開!
鮮血從太后心口處破開的衣料中迸濺涌出,濺上昭淑蒼白的臉頰。
這一擊因著昭淑手臂劇烈的顫抖和太后本能的躲避偏了分毫,未能當場要了太后性命。
昭淑迎著太后錯愕驚恐的目光,目眥欲裂道:
“你為什么要幾次三番毀掉我的人生!為什么!!”
她猛地拔出剪刀,高高舉起欲再度刺下。
“昭淑公主!您這是做什么!?”
折返而歸的慧蓮見著眼前這一幕,簡直嚇丟了魂。
她尖叫著撲上前,用力撞開昭淑,旋而有宮人魚貫而入,七手八腳地將昭淑死死按倒在地。
慧蓮撲到太后身邊,只見太后胸口衣襟已被血浸透,傷口皮肉翻卷,鮮血正汩汩地往外冒。
她嚇得面無人色,失聲大喊道:
“傳太醫!快傳太醫!”
而太后雖是傷重,卻見昭淑被扭押在地上,還用微弱的聲音念叨著,
“別、別傷害她。”
不過這份情誼,昭淑顯然是不受的。
她被宮人死死壓著,臉貼著冰冷的地面,卻依舊奮力昂起頭,表情扭曲如惡鬼,沖著氣息奄奄的太后哭喊道:
“你為什么要殺了我的孩子!為什么要傷害我的家人?我已經嫁去捐毒,我已經離你那么遠那么遠了!你為什么還是不肯放過我!”
太后聞言瞳孔猛地一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昭淑......你、你在說什么?哀家是你的親人!哀家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你放屁!”昭淑厲聲喝道:“捐毒才是我的家,捐毒的百姓才是我的親人!你不是!你從來都不是!”
她的眼淚混合著臉上的血污滾滾而下,
“我去了捐毒才知道,被人當成人對待,被人尊重,被人真心疼愛,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我的親人,你是該下地獄的惡鬼!我會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
太后聽得她口中惡毒的詛咒,一時接受不得,氣血逆涌。
喉頭涌上一股腥甜,終是支撐不住,軟倒昏死在慧蓮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