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半個時辰后,采頡折返回來。
除了幾株三色堇外,她果然還帶回來了一個沾滿了紅泥的‘稀罕物’。
那是一個巴掌大小的柚木盒子,木質本身紋理清晰,沒有任何雕花紋飾,樸素得不似宮中用物。
不過勝在柚木防潮耐腐,即便深埋地下多時經了雨水浸泡,也無半點腐潰的跡象,依舊保存得完好。
采頡快步走到暖座前,將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矮幾上,
“娘娘,奴婢在柳樹根部往下挖了約莫半尺深的地方,挖到了這個。”
南瑾沒有說話,只撥開盒子上并未上鎖的銅扣。
“咔噠”一聲輕響,盒蓋應聲而開。
盒內空間不大,映入眼簾的是另一張稍大些的紙條。
那上面寫著的似乎是一個地址:【金陵府上元縣齊康道十六鋪】
南瑾狐疑地拿起紙條,這才發現紙條下方還蓋著一物。
南瑾目光淡然落下,
卻在看清了是何物后,瞳孔霎那間驟然縮緊!
——那是一枚有些舊了的如意絡子。
絲線的顏色已經褪得有些浮了,編織的手法生澀笨拙,樣式也不算好看......
可南瑾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此物。
這是她親手打的絡子!
是她在四年前的那個中秋節,送給爹娘護佑平安康泰的護身符?!?1章】
她怎么會忘?
她怎么能忘!
南瑾死死攥著如意絡子,絲線卷著地底的寒氣,輕易刺透了她的掌心,沿著手臂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渾身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臉色在燭光下蒼白得嚇人。
“娘娘這是怎么了?”
采頡被南瑾驟然劇變的神色嚇得不輕,“可是身子不適?奴婢這就去傳太醫!”
“不必。”南瑾攔下采頡。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外露的情緒,盡量平靜道:“我不過是瞧見了不該見的東西,覺得晦氣?!?/p>
采頡心有余悸地看著她,“若真如娘娘所想,是賀蘭貴人是故意要讓您找到這東西,可她留下個地址和這么個舊絡子是何用意?”
她細細思量道:“金陵府......奴婢恍惚聽人提過,皇上當年南巡,似乎就是在金陵府與她初遇的。難不成這如意絡子是她和皇上之間的定情之物?她是想以此喚起皇上對她的舊情?”
這般說著,很快又覺得自己這想法太過荒謬,困惑地撓了撓頭。
南瑾泠然道:“無論她存了什么心思,北狄如今已然觸了皇上的逆鱗,咱們是不好再和她有所瓜葛了。這些東西,咱們便是看見了,也只能當作沒看見?!?/p>
采頡連連點頭,“娘娘說得是!置身事外才能明哲保身。且賀蘭貴人被做成了人彘,只怕也是活不久......”
話剛出口,便立刻反應過來南瑾有著身孕,聽不得這些血腥,
于是趕忙岔開話題道:“說起來,娘娘您去過江南嗎?”
“我?”南瑾唇角勉強牽起一絲笑意,搖頭道:“連上京都不曾離過幾回,哪里有這樣的好機會?”
采頡笑道:“圣祖皇帝定下過規矩,天子每三年需得下一次江南體察民情。算算日子,今年不正好是皇上登基的第三年?
等再過幾個月,您和皇后娘娘平安誕育皇嗣且都出了月子,皇上定是要帶著娘娘一同南下,去瞧瞧熱鬧的?!?/p>
南瑾頷首道:“若真有那樣的機會,我定要帶著你一起。你跟著我什么樂子都瞧過,什么熱鬧都看過,才算不辜負了?!?/p>
她說著目光鎖在紙條上,將上頭寫著的地址深深印入腦海,旋而隨手焚了。
又取過木盒虛晃個動作,將如意絡子藏在袖口,卻佯裝放入了盒中,繼而面不改色地將空了的盒子扣上遞給采頡,語氣如常道:
“待夜再深些,找個僻靜無人的地方,把這晦氣東西一并燒干凈了。別留痕跡?!?/p>
“是,娘娘放心。”
采頡接過盒子應聲退下。
殿內重歸寂靜。
燭火跳躍著,在南瑾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她緩緩抬起藏著如意絡子的手,思緒紛亂如麻。
這枚如意絡子,是她在四年前的那個中秋,與爹爹分別之際,親手系在爹爹腰間的。
它怎么會被蘭婼保留至今?
還有蘭婼留下的那個地址又是何意?
帶著這許多疑問,南瑾想,蘭婼雖已口不能言,手不能寫,但她也總要想法子見上她一面,問她個清楚明白才是。
翌日,宴開重華宮。
后妃為太后餞行,席間說的都是些‘舍不得’的場面話。
有戲演得好的,在奉酒時已是淚盈于睫,恨不能當場脫了后妃服制,隨著太后一并去五臺山侍奉左右。
太后明白白地看著她們逢場作戲,倒也樂在其中。
后來又自責地說,后宮經歷了這么些變故,也怨她上了年紀糊涂起來,沒能幫襯好沈晏辭看顧后宮。
眾后妃聽得她話中傷感,少不得爭相勸慰。
皇后亦是愧疚得緊,起身福禮道:“母后快別這樣說。一切皆是兒臣失察無能,若再惹得母后自責憂心,更是兒臣的不是了。”
“這孩子,你有著身孕,這是做什么?”太后虛扶皇后一把,攥著她的手,疼惜道:“你做的已是很好。賊人處心積慮,防不勝防,豈能怪你?幸而佛祖庇佑,宸軒平安歸來,便是最大的福報了?!?/p>
她虔誠念了句佛,目光慈和地轉向坐在下首位的南瑾,
“皇后與瑾嬪都懷著身孕,哀家這一去,少說也要小半年光景。待你們生產之時,哀家怕是趕不及回宮了?!?/p>
說著沖慧蓮揚了揚下巴,
慧蓮會意,立刻從身后宮女捧著的托盤上,取過兩個一大一小的紫檀木雕花錦盒,分別呈給皇后和南瑾。
“這是?”皇后和南瑾都有些意外。
太后溫聲道:“打開看看?!?/p>
南瑾依言啟開鎖扣。
盒內佛蓮紋金絲襯底上,靜靜躺著一把純金鑄造的長命鎖。
鎖身鏨刻著精細的祥云紋,金光燦燦,分量十足。
因著皇后位份尊貴,懷著的又是雙生子,太后給她備下的賀禮自然更為貴重吉祥。
她的錦盒比南瑾的大了一倍還不止,
里頭放著的是一柄通體瑩潤無瑕的白玉如意,和一尊栩栩如生的金雕麒麟。
南瑾抬眸望向太后,眼中欣喜與感激交織,
“太后娘娘,這......”
太后目光掃過兩人隆起的小腹,臉上露出慈祥的笑,
“哀家是你們腹中皇嗣的皇祖母,如何能不提前為哀家的孫兒們備下禮?
你與皇后只管安心養胎,好生為皇家開枝散葉。哀家盼著從五臺山回來時,能瞧見你們抱著自己健健康康的孩子,來宮門前一并迎哀家呢~”
聞言,南瑾與皇后相視一笑,默契地向太后福一禮,連聲應道:
“臣妾多謝太后娘娘,自也盼著太后娘娘早日鳳駕回鑾,共享天倫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