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恍惚地循聲回頭。
柔和的天光自敞開的宮門傾瀉而入,瞬間盈滿了庭院。
光芒最盛處,一道頎長身影逆光而立。
炫目的光暈模糊了他的面容,唯是一身玄色的常服,清晰地勾勒出他挺拔而熟悉的輪廓。
是沈晏辭。
他的手臂微微垂下,手中牽著一個小小的影。
許是察覺到了皇后目光追來,沈晏辭緩緩松開了手。
手邊小小的身影像是掙脫了束縛的小雀,跌跌撞撞地朝著皇后奔來。
皇后下意識地張開雙臂,溫軟的小身體便結結實實地撞入她懷中。
懷中瞬間被暖意填滿。
這樣的場景,時常出現在皇后的夢境中。
可沒有一次,像此刻這般真實。
真實到她甚至能聞到孩子撲入懷中時,空氣中卷起的淡淡奶香。
皇后下意識低頭。
懷中那小小的人兒也正揚著臉,用好奇的目光看著她。
明亮澄澈的日光落在孩子稚嫩的小臉上。
宸軒幼時,眉眼便生得極像皇后。
那時沈晏辭抱著襁褓中的他愛不釋手,還曾與皇后打趣說:
“都說兒子像娘,朕瞧著你們母子倆倒真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反倒襯得朕成個閑人了。”
話音未落,宸軒胡亂揮舞的小手便“啪”地一聲打在他臉上,惹得滿殿宮人忍俊不禁。
皇后曾無數次在心中描摹,若宸軒平安長大,也該是這般像她的。
男生女相,必是一副清俊溫潤的好模樣。
只是,
在那些浸透了淚水的迷夢里,她始終看不清宸軒的長相。
而今日……
孩子濃密的睫毛下,那雙烏溜溜的眼睛,清澈得如同浸在清泉里的曜石,幾乎能映出她含淚的模樣。
“軒兒......母后好想你。”
皇后再抑制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將孩子緊緊擁入懷中。
或許是抱得太過用力,孩子被她箍得有些不舒服,小小的身子在她懷里不安地扭動了一下。
旋而,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從懷抱中掙出,笨拙地一下下揩去她臉上的淚。
他歪著小腦袋,好奇地看著皇后,聲音帶著幾分遲疑的試探,
“母后?你是母后嗎?”
皇后微微怔住。
還未及細想,身旁的云熙早已哭得不能自已。
她怕是歡喜瘋了,幾乎雀躍而起,失了分寸高聲呼喊道:
“皇后娘娘!是二皇子!真的是二皇子!”
皇后牢牢握住宸軒的手。
他的手那樣柔軟,仿若春日枝頭初綻的一片最嬌嫩的葉芽。
她貪看著孩子的面容,最終目光定格在他鼻梁上那顆小小的朱砂痣上。
于是指尖輕顫地觸摸著,尤是不可自信道:
“這.....這不是我的夢?”
有沉重的腳步自身前靠近,在她和孩子身上投下一片陰翳。
皇后懵然抬頭,淚眼朦朧中,唯見沈晏辭緩緩在她面前蹲下身來。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
微紅著眼眶,語帶愧疚道:
“知笙。咱們的兒子,回來了。”
“皇上?”
她的淚灼傷了沈晏辭的心。
沈晏辭一時情動,倏然將她和孩子一并擁入懷中,聲音巡在皇后耳邊,
“是朕不好。這些年,是朕害苦了你。”
皇后的眼淚浸濕了沈晏辭的衣袍,
她能感受到懷中孩子真實的體溫,卻依舊不可置信。
她仍以為這是上蒼對她的恩賞,
她思念得久了,便有了回響。故而上蒼見憐,賜予了她這一場無比真實的歡喜夢。
而沈晏辭只是將她擁得更緊,輕撫著她的后背,勸慰道:
“別哭,別哭。”
“朕答應你,從今往后,再沒人能把你和宸軒分開。朕也會一直陪著你們,護著你們,再不叫你們母子受一丁點委屈。”
皇后心中激蕩著千言萬語,驟然催得她小腹一陣陣發緊、發硬。
她下意識地護住小腹,唇間溢出一聲低低的悶哼:“唔……”
沈晏辭立刻察覺不妥,“怎么了?”
他肉眼可見地慌亂起來,高聲喚道:“李德全!快去請侯院判來!”
而皇后卻只是反復腹誹著:
夢境是不該如此真實的,
她也不會在夢里感受到痛......
剎那間,
有巨大的歡喜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
連帶著四肢百骸都涌起一股脫力的酸軟,她幾乎要支撐不住身體,軟軟地委頓下去。
她一手緊緊抓著懷中懵懂望著她的宸軒,另一只手死死攥著沈晏辭的袖袍,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皇上,臣妾不是在做夢對不對?宸軒......軒兒他......”
沈晏辭連忙穩住她,懊惱地一拍自己的后腦勺,自責道:
“怪朕,都怪朕。只想著到了該讓你知曉的日子,盼著能給你個天大的歡喜,卻忘了你如今懷著身孕,是受不得這般刺激的。”
他手足稍顯無措,只抓起皇后攥著他衣袖的手,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引著她的手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把!
“嘶——”
沈晏辭疼得蹙了眉頭,很快又笑著逗趣道:
“朕舍不得讓你掐自己,便是掐朕也是一樣。你瞧,朕覺得痛了,這便不是夢。咱們的軒兒當真回來了。”
皇后怔怔看著沈晏辭,看著宸軒,看著鳳鸞宮的一草一木,
天地一片清和,連灼目的日光都變得柔和起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
皇后緩了又緩,這日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終于敢去確定,宸軒當真回來了。
她的孩子回來了。
他沒有死!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