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nèi)燭火已燃了大半夜。
燭芯低垂,凝結下累累如珊瑚般暗紅的燭淚,漸漸失去了溫度。
而蘭婼的心,也仿若隨之徹底涼透了。
原來連她自以為最有勝算的算計,從頭到尾,都不過是一場癡夢罷了。
怪不得沈晏辭登基這么多年,極少流連后宮,召幸妃嬪的次數(shù)更是屈指可數(shù)。
原來并非是他清心寡欲,而是害怕有身孕的妃子多了,他的放任會造就更多的殺孽。
而他還年輕,他還有的是時間。
只待肅清內(nèi)外,日后他自會子孫昌盛。
殿內(nèi)正中的獸首香爐燃著的月麟香縹緲而出,
重重疊疊地障在二人身前,好似隔了一道朦朧的屏風,將一切都氤氳得模糊不清。
蘭婼望著紗霧后沈晏辭模糊的身影,聲音疲憊到了極處,
“成王敗寇,我認了。”她閉上眼,復又睜開,眼中再無波瀾,“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殺你?呵。”沈晏辭淺笑搖頭,“朕若殺了你,各部番邦如何能確信,北狄的二公主當真潛入過朕的后宮,做過細作,甚至謀刺過朕?
用不了多久,你謀刺朕的消息,便會傳遍各部番邦。屆時,朕會讓各部首領親自赴京,親眼見見你這位北狄二公主。
你瞞著你的父王,私自潛入大懿后宮興風作浪,北狄王至今怕是連你身在何處都茫然不知。
你雖為北狄二公主,大懿識得你真容者寥寥,但——”
他刻意頓了頓,旋而字句清晰道:“捐毒與北狄世代交好,捐毒王……可是認得你長相的。”
“捐毒......怎么可能?”
宮中誰人不知,太后的養(yǎng)女昭淑公主嫁去了捐毒和親?
這些年來大懿國力日益強盛,太后時常逼迫沈晏辭發(fā)兵捐毒,迎回昭淑。
而沈晏辭卻在對待是否攻打捐毒一事上一直舉棋不定,一再擱置。
蘭婼怔了怔,“你不是......與捐毒水火不容嗎?”
沈晏辭冷漠道:“大國邦交,何來永遠的敵人?明面上,捐毒與大懿確是敵對。可自昭淑公主嫁過去之后,捐毒王,便一直在暗中為大懿做事。
朕不對他發(fā)兵,保他在西域的地位無虞。而他,則利用與各部族的交情,為朕探聽他們的動向。
不然你以為,關于你們北狄王庭的諸多秘聞,都是誰告訴朕的?”
蘭婼緩了好半晌,才木然道:“所以你才一直不愿接昭淑公主回朝?”
“不是朕不愿接。是昭淑她自己選擇留在捐毒。”沈晏辭搖頭,“不過這都是朕的家事,朕沒必要與你贅述許多。”
事到如今,蘭婼再從沈晏辭口中聽見什么,也都不會再覺得震驚了。
她只覺得可笑。
這樣一個連自己的枕邊人,自己的生身母親,甚至連自己都要精心納入算計的棋局之中的人。
她栽在他手上,委實不冤。
蘭婼默然片刻,定下心神后忽而抬眸,向沈晏辭扯出一記森寒的冷笑,
“沈晏辭,你以為你拿捏住了我,就真能以此要挾北狄?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們來了之后,見到你口中的北狄二公主,不過是一個面目全非的瘋子,你的計謀又要如何得逞?”
她喝道:“我既敢孤注一擲行刺于你,便已做好了犧牲的準備,絕不會牽連母族!”
“所以呢?”沈晏辭不屑一嗤。
他踱步至蘭婼面前,伸手勾住蘭婼的下頜,抬起她的臉凝望了片刻,
“你的‘準備’,就是將漆樹皮研磨成粉,混入你的妝粉之中?
然后靜靜等待個把時辰毒發(fā),讓這張臉徹底潰爛流膿,叫人分辨不出?”
他的指腹在蘭婼的臉頰上用力蹭了蹭,只留下一道淺紅的指痕,
“那么朕與你閑話了這許久,你臉頰可曾有半分燒灼癢痛的感覺?”
蘭婼聞言身體猛地一僵,“你......你換了我的水粉?!”
沈晏辭的目光流連在她臉上,搖頭惋惜道:
“這樣一張傾國傾城的臉,朕怎么舍得讓它輕易毀掉?”
“我絕不會讓你得逞!”蘭婼也不知從哪兒生出的氣力,用力一把推開沈晏辭后,強忍著掌心被倒鉤鐵刺撕裂的劇痛,猛地抬起血肉模糊的右手,發(fā)了狠朝著自己臉上按去。
沈晏辭卻是早就預到了她的動作,
電光火石間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半是調(diào)笑道:
“你已經(jīng)入了宮,成了朕的嬪妃。你便該知道,你這個人,這副皮囊,還有這條命......從來都由不得你自己做主!”
話落,他沒有絲毫的猶豫,指節(jié)驟然發(fā)力猛地一掰!
“咔嚓——!”
一聲清脆骨骼斷裂聲在死寂的殿中駭然響起。
蘭婼的右手手腕以一種近乎詭異的角度,軟綿綿地垂落下來!
鉆心的劇痛讓她幾乎暈厥,卻強撐著沒有倒下,唯是拼盡余力,沖沈晏辭啐出一口血沫,
“你這個畜生!北狄壯年男子多半已戰(zhàn)死沙場!如今剩下的不過都是些老弱婦孺!
我所做一切,父王毫不知情,北狄百姓也毫不知情!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若還算個男人,就......”
“不是朕不放過他們。”沈晏辭漠然擦去濺到手背的血漬,平靜道:
“是你不肯放過你的子民。你若安分守己,不來招惹朕,北狄又何來今日的滅頂之災?”
“哈哈哈!”
蘭婼仿若瘋魔了。
她愣愣看著沈晏辭,陡然發(fā)出一陣駭人的尖笑,
貝齒沾染著朱紅唇脂,如艷鬼般瞪著沈晏辭,
“沈晏辭,我與你保證,你今日若不殺了我,來日定會后悔莫及!”
沈晏辭恍若未聞。
只拽著她斷裂的手腕,將她粗暴地拉到身邊,附耳低聲道:
“朕不會讓你輕易死掉……”
“朕要讓你親眼看著,你的族人是如何因為你的自作聰明,你的不自量力,而一個、一個......死在你面前。”
他指腹再次撫上蘭婼的臉頰,唇角勾起一抹惡劣的笑,
“至于你......”
“朕早已為你備下了一份‘厚禮’,還望二公主殿下......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