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幾日,南瑾沒有再見過沈晏辭。
她日日伺候在柳嫣然身邊,照顧得十分仔細(xì)。
頭先被禁足時,柳嫣然常會想起她在御前出恭的事,又不知道究竟是誰要陷害她落了嘉嬪的胎,
她惶惶不可終日,以至于每天半夜都會被噩夢驚醒。
好在南瑾給她求來了安神散,才讓她勉強(qiáng)能安枕。
又兩日,到了內(nèi)務(wù)府發(fā)放月例的日子。
晨起一場秋雨落下,天氣徹底涼了下來。
臨出門時,采頡給南瑾送了把她新作的油紙傘,
“領(lǐng)了月例,再兩日就是中秋。咱們被禁足,宮宴的熱鬧是湊不了了。盼著內(nèi)務(wù)府到時候能給咱們送些新鮮食材,叫咱們能打打邊爐,一起熱鬧熱鬧也是好的。”
中秋......
南瑾垂眸,掩飾著眼底閃爍的碎光。
又是一年八月十五。
爹娘就是死在了三年前的中秋夜。
本該是人月兩團(tuán)圓的好日子,
但她的中秋,卻是天人永隔,人散月碎。
不過無妨,
今年的中秋,南瑾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給在九泉之下的爹娘,討回第一個公道來。
去了內(nèi)務(wù)府,南瑾本該領(lǐng)了月例就走,
可掌事公公卻多塞給了她一個裝著月餅的食盒。
“長春宮禁足本來沒有這東西,但皇上特意囑咐,咱們也不敢怠慢。”
外人不知道南瑾和沈晏辭的關(guān)系,只以為這月餅是柳嫣然復(fù)寵的前兆。
南瑾也不多說什么,
她接下食盒,謝恩后目光不經(jīng)意一瞥,瞧見旁邊放著給嘉嬪宮中的月例還無人來領(lǐng)。
她思緒一轉(zhuǎn),便對公公道:
“眼瞧著外頭雨大了,不知公公可否討個方便,留我在這兒避避雨?”
那公公顧著忙差事,只擺擺手應(yīng)付了一句,“隨你。”
南瑾站在廊下,打開食盒點算著里頭月餅的數(shù)量。
沒多久,嘉嬪身邊的梨兒就來了。
她遠(yuǎn)遠(yuǎn)看見南瑾,原本沒打算搭理。
可近身后,見她提著的食盒里碼滿了月餅,梨兒立刻不滿起來,
“這月餅是皇上給各宮的中秋賞賜,長春宮犯錯被禁足,哪兒配分得這樣人月兩團(tuán)圓的好兆頭?”
梨兒上手去搶。
卻不料南瑾竟抬手摑了她一記耳光。
梨兒捂著燒紅的臉頰瞪著她,“你、你個有罪宮嬪身邊的婢子,你也敢打我?”
“我打你都是輕的。”南瑾冷著聲音,連正眼都不看梨兒,“這月餅是皇上賞賜,你要上手糟踐了皇上的心意,我如何打不得你?”
說完也不理會梨兒的咒罵,舉起傘轉(zhuǎn)身走入雨中。
梨兒跟她這兒吃了一肚子的氣,扭頭回宮就將此事告訴了嘉嬪。
嘉嬪小產(chǎn)后情緒本來就不穩(wěn)定,
她知道柳嫣然家世頗高,沈晏辭不好嚴(yán)懲她,
只是降位禁足也罷,至少柳嫣然日后的恩寵也應(yīng)當(dāng)就此斷了。
如此想著,嘉嬪心底才略有安慰。
可方才聽梨兒說,沈晏辭非但沒有削減長春宮的用度,連給中秋家宴準(zhǔn)備的月餅也分去了長春宮一份,
嘉嬪哪里還能坐得住?
便是冒著雨她也要趕去長春宮外,咒罵柳嫣然一番以解心頭之氣。
嘉嬪向來就是個嘴上不饒人的主兒,又懂如何才能往人痛處上戳。
她站在長春宮正門外,高聲數(shù)落柳嫣然是天降畸才,誕于恭桶,生而不凡。
又說她嘴上沒把門,后腚常漏風(fēng),平日多走兩步道都會耐不住落個淅淅瀝瀝,長春宮叫她住進(jìn)去,日后非得成了整個皇宮里最大的恭房。
嘉嬪嘴皮子實在厲害,
這樣不堪入耳的話,從她口中罵出來,竟是大半個時辰都不帶重樣的。
柳嫣然也不是沒試過反擊,
但她能攻擊嘉嬪什么?嘉嬪又沒有把柄捏在她手里。
反倒是越反擊越惹惱了嘉嬪。
氣得嘉嬪第二日竟叫人隔著宮墻,往長春宮里丟了許多廁籌子。
“你出的多用的多,本宮與你同為嬪妃,自當(dāng)對你有所照拂。
這些廁籌子你先用著,不夠了只管與本宮說。總不能耽誤了你糞不顧身、糞筆疾書、糞武揚(yáng)威、糞起直追!”
嘉嬪妙語連珠,惹得長街上宮人們的哄笑聲震耳欲聾,
柳嫣然一再遭辱,已是毫無招架之力,只得哭著跑回內(nèi)寢。
是日中秋佳節(jié),
嘉嬪的謾罵聲,是在她往朝陽宮去參加合宮夜宴時才休止下來。
入夜,宮人們圍坐在一起打著邊爐,沒有人愿意搭理柳嫣然。
只有南瑾。
她做了柳嫣然最喜歡吃的棗花糕送去房中。
來時,柳嫣然正把頭蒙在被子里,仍是哭個不停。
南瑾勸道:“主兒,您一整日都沒有用膳了。奴婢做了您最愛的棗花糕,您多少吃點。這樣下去身子熬壞了可怎么好?”
“滾出去!”柳嫣然掀開被衾,才見她雙眸已經(jīng)紅腫不堪,“嘉嬪這樣羞辱我,我臉都丟盡了,還要這身子做什么!?”
她一把掀翻了南瑾手中食盤,指著門口,面目猙獰道:
“還不快滾!沒有我的吩咐誰再敢進(jìn)來,仔細(xì)我打死她!”
柳嫣然油鹽不進(jìn),南瑾只得無功而返。
回到廡房,方才內(nèi)寢鬧出那么大的動靜,采頡和幾個小宮女都聽見了。
她們見南瑾耷拉著臉色,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一邊將銅鍋里涮好的菜夾給南瑾,一邊勸道:
“都說了叫你別去自討苦吃。那安神散吃多了,本身就會讓人變得情緒不穩(wěn)定。她樂意哭你讓她哭就是了,何必自討苦吃?”
南瑾道:“可我跟你們不一樣。我從小伺候主兒,又是一同長大的情分,看她這樣委屈,我怎能不心疼?”
眾人對視一眼,覺得南瑾實在是愚忠得跟有病似的,也便不再勸下去。
夜幕漸沉。
長春宮上下皆已熟睡。
哭鬧了一整日的柳嫣然,也在安神散的幫助下將將安枕。
不知睡了多久,迷離間,柳嫣然仿佛聽見有人一直在叫她的名字。
那聲音寒颼颼的,聽得人不寒而栗。
柳嫣然迷迷瞪瞪地睜開眼,
卻發(fā)現(xiàn)竟是南瑾站在她的床頭!
南瑾背窗而立,灑銀月光披在南瑾肩頭,愈發(fā)襯得她雪膚烏發(fā),明艷若鬼。
她手中把玩著閃著寒光的匕首垂眸,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柳嫣然,
在目光和柳嫣然對上的一瞬,
她平靜到近乎詭異的臉上,忽而牽扯出一絲淡薄的笑意,
和著窗外漸密的雨聲,朱唇輕啟,
“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