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被兜在千織萬結的麻袋之中,看似無懈可擊。
但只要稍有不慎,讓麻袋被劃破了一道口子,那么所有見不得光的事,便會猶如決堤的洪水一般洶涌而出,再也隱瞞不住。
皇后越是聽得南瑾字句在理的分析,越是覺得身上陣陣發涼。
心更像是被無數利爪撕扯抓撓著,
不見血,卻也酸疼難言。
朱婉音自十四歲嫁入潛邸,皇后至今與她已相處逾五載。
她性格怯懦孤僻,入了潛邸就日日把自己關在房中,鮮少與人交流。
皇后還記得,婉音頭回要與沈晏辭入房時,嚇得蜷縮在庭院的角落里直哭。
皇后安慰了她整整一夜,想盡辦法逗她開心,還拉著綺夢一同陪她離府游玩。
婉音與阿容年紀相仿,阿容每每來潛邸,她二人倒是投契,私下里有著說不完的少女心思。
正因此,皇后便也一直待她親近,平日里做了什么精致可口的點心,也總是先念著她。
且她和綺夢不同。
綺夢的轉變,或許還有語芙背叛的原因在。
但自婉音嫁入潛邸,就沒有任何人虧待過她。
她一個渝州總督的女兒,剛入宮就能和身為側妃的邵綺夢一樣位列四妃,得了僅次于中宮的尊貴。
她到底還想謀求什么?
又為何會變成今日這般陰毒?
不.......
又或許,她本就是陰毒到了骨子里的人。
從前在眾人面前的種種表現,皆是偽裝。
否則她就不會一直都隱瞞著,麗欣會醫術的事實。
皇后腦海中閃過一幕幕從前與她相交的畫面,
她的每一次噓寒問暖,每一次舍身相護,
而今想來,只會愈發讓皇后覺得惡心至極!
是她蠢!
蠢到這么多年,都沒有看清她的心思。
蠢到將自己小產一事,盡數怪罪在綺夢身上,甚至連一刻對她的懷疑都不曾有......
越是這般想著,胸口便越是憋悶。
皇后孕中本就不適,此際分不清是孕中反應還是生理厭惡,
她扶著轎壁,作嘔連連。
南瑾忙遞了水上前,難掩焦急道:
“娘娘無事吧?都怪嬪妾,不好在您有孕時與您說這些......”
皇后推開杯盞,眸光森冷發寒,咬重了語氣道:
“不單是盈月,還有允謙。綺夢有孕時正趕上皇上南巡,宜妃也跟著一并伴駕。本是趕在綺夢生產前,御駕可以回鑾。但沒想到綺夢早產了近兩個月,這才耽擱了。”
南瑾道:“也就是說......這兩個孩子都是因為宜妃沒機會下手,才得以僥幸......”
她倒吸一口涼氣,忽而想到了什么,又說:
“還有嘉嬪!嘉嬪小產一事,當日被推到了柳嫣然身上。我雖與她有私仇,也知道她并非善類。但她絕對沒有那么大的膽子,敢在剛入宮時,就光明正大地去謀害皇嗣。
柳嫣然將送子觀音送去嘉嬪宮中的路上,曾鬧出過意外。抱著送子觀音的小宮女沒走穩路,險些將觀音像摔了。
我那時打開禮盒查看過,觀音像傾倒,但并未見異常。那尊觀音像在送去嘉嬪宮中前,我可以保證它絕對是干凈的。
嘉嬪有孕,去看望她的后妃不少。且宜妃又向來和六宮嬪妃走得親近,她若有心在觀音像上動手腳,想來嘉嬪也不會提防。
待東窗事發后,觀音像是柳嫣然送去的,宜妃又知道貴妃厭惡下人的性子,必會借題發揮嚴懲太醫和伺候嘉嬪的宮人。
如此一來,這事表面上是柳嫣然糊涂,引人深思下去,又覺貴妃懲罰宮人是要殺人滅口,更惹嫌疑。只是眾人無論如何揣測,都決計不會懷疑宜妃分毫?!?/p>
這宮里頭的許多事,貴妃都被人推到幕前當了活靶子。
所有人都覺得她惡毒刻薄又悍妒,怎會有人無端懷疑上純真溫善的宜妃?
南瑾不覺感慨道:
“若貴妃沒有因為順妃娘娘的事而性情大變,成了那樣跋扈狠厲的性子,想來宜妃也沒法子不著痕跡地做下這么些惡事了......”
性情大變......
皇后眉心緊蹙,反復琢磨著這幾個字。
綺夢臨死前曾與她說,
她也不想變成那般惡毒之人,但她恨著語芙,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可她若當真那樣恨語芙,為何在死前會原諒了她?
現在想來,綺夢脾氣暴躁了這么些年,反倒是入了冷宮在將死之際,恢復了幾分昔日在潛邸時的性情。
皇后暗自思慮,很快便聯想到,她自小產后也一直難以自控情緒,糾結著喪子之痛,對綺夢多有責怪。
然而入宮之后,她的情緒反而平靜下來。
宜妃身邊的麗欣是通醫術的。
倘若......是她在暗中下了能左右人情緒的藥呢?
在潛邸時,皇后和綺夢都只是側妃,府醫每半個月才會給她們請一次平安脈。
而入宮之后,別的嬪妃仍舊是半月請脈一次,但她貴為皇后,太醫是日日都會來給她請平安脈。
所以宜妃不得機會繼續給她下藥,她的情緒才會日漸穩定,
同理,入了冷宮的綺夢也是一樣!
諸多疑惑如撥云散霧般,終于得了分明的答案。
皇后低低冷笑,那笑聲清冷如冰,仿佛攪弄著她的五臟六腑般,令人聞得心疼,
“她還當真是好算計!所有生在她前面的皇子都不得善終,她的三皇子倒是如她所愿,成了皇上的長子?!?/p>
皇后低垂眼簾,極力隱忍著眸底洶涌泛起的恨意與殺機,
“如今綺夢死了,再沒人會當她的替罪羊。她那般謹慎,只怕會沉寂下去,暫時沒了動作?!?/p>
“不會的?!?/p>
南瑾握住皇后冰涼發顫的手緊了緊,
“她想沉寂,也得看咱們肯不肯?!?/p>
南瑾沉下眸色,目光越過鐘粹門,深深望著熄盡了燈火的鐘粹宮,聲音發狠道:
“栽贓、嫁禍、誣陷......”
“這樣下作的手段,也不止是她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