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菊和蘭翠來得很快。
二人拘謹地站在南瑾面前,
清晨疏朗的日光照在她們臉上,映得臉頰處的紅腫更為惹眼。
南瑾眉目澹澹地瞧著她們,關切道:
“休息了一夜,臉上的傷還疼嗎?”
蘭翠楞在蕊菊身后,低著頭不敢說話。
倒是蕊菊笑得殷切,“多謝小主關心。小主賞的藥膏極好,用了兩回,已是止了燒痛。”
“那就好。”南瑾點點頭,又示意蕊菊上前,“你來,讓我瞧瞧你的傷。”
蕊菊立在南瑾身前福一禮。
南瑾揚起手,留了兩寸指甲的尾指,輕輕劃過她的臉頰。
只等指甲落在傷處時,驀地用力一剜!
本就紅腫脆弱的皮膚,立馬落下一道扎眼的血痕。
“啊!”
蕊菊痛得驚呼,立馬跪在南瑾面前,聲音發抖道:
“小主恕罪!”
蘭翠更是嚇得面無人色,跪地時膝蓋一軟,幾乎是癱軟地趴在了地上。
南瑾看也不看她,只沖蕊菊笑道:
“你這是怎么了?我好意關心你,倒把你給嚇著了。”
她捋順著蕊菊散亂的額發,語氣愈發溫柔,
“昨日皇上知道了你們在背地里嚼舌根的事,很是氣惱。直說要割了你們的舌頭,把你們送出宮去。”
蕊菊怛然失色,拉扯著南瑾的衣擺,連聲求饒道:
“小主饒命!奴婢知道錯了,日后再不敢了!”
“手爪子拿開!”采頡一腳踹開蕊菊的手,啐道:
“小主千金貴體,豈容你在這兒拉扯?”
“采頡。”
南瑾抬了個眼色,示意采頡退到一旁。
而后端正了坐姿,取來茶盞,徐徐撇開茶湯浮沫,悠然道:
“你既知錯,便該老實與我說清楚。究竟是誰指使你,在背地里議論那些是非?”
蕊菊烏黑的眸子縮在眼眶里轉得飛快,
很快俯身下去叩首道:“無、無人指使奴婢。是奴婢自己錯了心思。”
南瑾也不惱,只含笑道:“哦,原是這樣。”
她盯著蕊菊,虛扶了一把許她起身,
“你放心,你們跟著我伺候了大半年,也算是盡心。我當然不會讓皇上割了你們的舌頭。
還記得我昨日與你們說過什么嗎?我說我算不得什么好主子,你們跟著我也是委屈。我總惦記著要給你們謀個好前程。
所以昨日,我不單求了皇上赦免你死罪,更替你討了個恩典。”
她緩一緩,又問采頡,
“平日她當差時,最喜歡忙碌些什么差事?”
采頡陰陽怪氣道:“蕊菊本事大著呢。她在宮中熬得時間久了,得了七品宮女的銜,平日總愛拿出主子的款兒來,臟活累活盡指揮著旁人做了。
她又是個嬌貴的,時常腸胃不好,動不動就要往恭房跑。一日里總有半日功夫耗在那些私房事上,奴婢也不知她都在忙碌些什么。”
南瑾的面色清冷,唇角仍舊含笑,
“你這話說得不對。她常去恭房,意在清潔那地方,將臟活累活都獨攬在身。”
她沖蕊菊略一挑眉,道:
“我雖不理解你的喜好,但你既喜歡做這些,我總得成全。打今日起,你便去凈房當差吧?”
蕊菊身子一軟,失神喃喃,“凈、凈房?”
那是滿宮里最聚了污穢的地方。
日日洗刷恭桶,還要負責將‘金汁’運送上來香車,
又臟又累不說,在那地方當差當久了的,身上被浸入了味,總會散著一股洗不凈的惡臭。
且凈房干活的都是內監,哪兒聽說過有宮女在那兒當差?
蕊菊心里自是千萬個不愿。
可她又能如何?
去凈房當差,總比被絞了舌頭丟出宮去,當個廢人要好得多。
她想,
總歸她今年已經二十有三,再熬兩年就到了出宮的年紀。
再受苦再受累,咬咬牙也便過去了。
于是不敢顯露半分嫌棄,忙換了一副笑臉對南瑾道:
“多謝小主為奴婢籌謀!”
“瞧你歡喜的,怎知道就沒有別的好處了?”南瑾問:“你在宮中當差這些年,可覺得乏味無趣?”
蕊菊忙道:“奴婢日日做事心存歡喜,當然不會覺得乏味。”
南瑾眸中凝了幾分寒意,笑著說:
“聽采頡說,你再兩年就到了該離宮的年紀。我查過內務府的記檔,你家中沒有親眷,出宮了也是孤零零一個人。
你既如此喜歡在宮中當差,我也實在怕你離宮寂寞。且我予你好事,也當成雙。”
她輕拍蕊菊臉頰,壓低了聲笑靨如花道:
“所以......我特許你二十五歲不必離宮,能一直留在宮中,做自己喜歡的活計。就這般做到老,做到死。”
蕊菊大駭,“小主......”
采頡打斷了道:“小主這般安排是好,但到底不算完滿。像蕊菊姐姐這樣忠心的,小主也該為她終身大事考慮。有了良配作伴,才好得來長久。”
“嘖嘖,瞧我,真是糊涂了。蕊菊生得花容月貌,如此美貌不得婚姻圓滿,真真兒可惜。”
南瑾側倚小幾,指腹輕柔按摩著發酸的太陽穴,想了想說:
“這樣吧,凈房的總管全公公是個容貌俊朗的,又與你年紀相當。待你們熟悉熟悉,來日我自會求得皇上圣旨,賜你們結為對食。”
說著牽起蕊菊的手用力握住,柔聲道:
“如此成全佳偶一對,他又是五品內監,人前人后都風光得很。往后,你也算是有靠了。”
南瑾輕飄飄的幾句話,仿佛掐斷了蕊菊所有生氣。
她失態驚呼:“小主饒命!全公公是出了名的暴脾氣,又是個瘸腿的跛子!奴婢......”
“放肆!”
采頡兜面一巴掌招呼下去,打得蕊菊頭腦發懵,又厲聲訓斥道:
“看來你還是沒學會要如何管好自己這張沒把門的嘴!順妃娘娘也有腿疾,你這話讓旁人聽見,沒的還以為是小主瞧不上順妃娘娘,更要連累小主!”
“好了。”南瑾垂眸打量著蕊菊,和顏悅色道:“去當差吧。”
蕊菊臉色僵白,如同木雕泥塑般固在了原地。
只等反應過來要求情時,采頡早已喚了進禮入內,捂了她的嘴,將她如同死物一般拖了出去。
南瑾瞟一眼跪在一旁早已汗流浹背的蘭翠,冷道:
“她如今走了,你還不肯說嗎?”
蘭翠怔然落淚,膝行著跪在南瑾面前,臉上半分血色也無,
“奴婢真的不知道蕊菊為何要這么做。她昨日拉著奴婢立在宮門口,明明看見嘉嬪娘娘的轎子迎面過來,還要與門外灑掃的宮人議論主兒的是非......”
南瑾問:“這些日子你可曾見過她與哪個主子走得親近?”
蘭翠抿唇搖頭,“她品級比奴婢高,成日路使喚欺負奴婢。”
她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傷,青紫一片叫人看著觸目驚心,
“奴婢實在怕了她,躲著她還來不及,并不知道她私底下背著小主都做了些什么。只是前幾日偶爾看見她小匣里銀票塞得滿當,絕不是靠她當差的月例能攢出來的。”
南瑾聞言默然少頃,語氣溫和下來,
“好了,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