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芙下意識反握住綺夢的手。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綺夢的手在微微發(fā)顫。

“小姐，對不住......”

“別叫我小姐！”綺夢甩開她，嗔怒道：

“我只問你一句，你是不是非要嫁給王爺不可？”

語芙怔然無語，只是頷首。

“好！好得很！”

綺夢迅速扯下腰間荷包，從中掏出一個白玉瓶。

上回拿給語芙的金瘡藥，已經(jīng)快要見底，

綺夢見藥效不錯，昨日特意回了趟母家，將余下的藥一并討來。

此刻，

她將白玉瓶緊緊攥在手中，纖瘦手背上，青筋突兀地蔓起，

“可笑我竟還為著你這條廢腿，向父親又討了傷藥來！你不配！”

她將白玉瓶狠厲地揮落，

本是朝地上砸去，

許是被明耀的日頭閃了眼，角度稍有偏差，白玉瓶竟不偏不倚地落在鋪了軟墊的座椅上，完好無損。

言語化作生銹的刀刃，一字一句冷硬地切割著，似乎要斬斷彼此所有的情分，

“只當(dāng)我邵綺夢從前瞎了眼！沒看出你這賤婢渾是條喂不熟的狗！

從今往后，你我恩斷義絕！你且仔細著前路，慢慢耗在我手底下熬著罷！”

語芙看著綺夢憤然離去的背影，兀自將掉落在座椅上的那瓶金瘡藥拾起，緊緊護在心口處。

她哽咽呢喃，

“小姐，是奴婢對不住你......”

心里又癡想著，

只要熬過了金秋，她就能說出真相，

到那時，哪怕小姐還是怨她，要如何處置她，那都是她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她絕無怨言。

只是她沒有想到，

她所期盼的那個秋后，卻是再沒有到來的一日了。

七月初三，是語芙被沈晏辭納為侍妾的日子。

自那日后，綺夢便似徹底變了個人。

再沒了往日少女的明媚俏皮，唯余下了狠辣與刻薄。

她的脾氣變得莫名暴躁，尤其是對待下人，要求幾近嚴(yán)苛。

最開始，在她手底下當(dāng)差的下人做錯了事，她只是薄懲，最多叫人行板著之刑半個時辰也便罷了。

漸漸地，便要著人動手打罵，打傷了也不許郎中醫(yī)治，只叫自個兒熬著。

更有甚者，一次她罰了婢女，讓她脫掉外衣，只穿著單薄貼身的里衣，跪在庭院中暴曬一個時辰。

女子臉皮薄，又被這世道拘著要守三從四德，被那么些男子看透了身子，再聽多了閑言碎語，哪堪承受？

便趁著夜色一頭扎進了庭院的深井里，等第二日被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人都已經(jīng)泡囊了。

大懿律法嚴(yán)明，即便是入府簽了賣身契的奴仆，家主也不能隨意打殺。

然而一向?qū)挻氯说纳蜿剔o，在這件事上，卻罕見地連一句責(zé)備綺夢的話都沒有。

反倒對她格外寵溺，對外只讓說那婢女是自己不慎失足落井，不許人私下議論。

人要向善，或許需得經(jīng)年累月的循循善誘。

可若向惡，往往只需要一刻鐘心念的流轉(zhuǎn)。

在王府里，綺夢向來和知笙的關(guān)系走得最近。

她性情大變，知笙也時常去勸她。

勸不動她，又只得來問語芙，

“你被納入王府總有兩個月了，我瞧著你對王爺也并非十分仰慕傾心。

有時私下碰面，甚至還要刻意繞開躲避。我實在不明白，你當(dāng)日為何要央著王爺收了你？”

知笙握住語芙的手，迫使眼神閃爍的她直視著自己，

“你可是有什么苦衷？你大可告訴我，又或者告訴綺夢，至少也可解了她的心結(jié)。

這些年她對你有多好，我都看在眼里。你難道忍心看她因為你的背叛，變成如今這般惡毒刻薄之人？”

語芙也不愿看到綺夢如此。

可家人還未得赦，沈晏辭又不許她說出實情，她只得守口如瓶，咬死了半句也不肯透露。

知笙看出了她有所隱瞞，便為著此事時常來勸。

一來二去，彼此私下相處的時間多了，讓綺夢看在眼里，難免生出誤會。

綺夢與知笙大吵一架，又聽不得知笙啰嗦解釋，無意反手推了她一把。

知笙絆了門檻跌坐在地，兩日后小腹寒涼發(fā)痛，莫名見了紅。

原本只當(dāng)是尋常癸水有異，卻不料郎中瞧過后，竟說她已有了一月的身孕，

知笙在同一日得知自己有孕和小產(chǎn)的消息，

再是溫柔大度的人，也總會心有芥蒂。

為著此事，她與綺夢也日漸疏遠。

后來入秋，沈晏辭跟著皇上去了蒙山秋狝，知笙也因母親病重回了母家照顧，

王府由綺夢當(dāng)家，她莫名以婉音沖撞她為由，罰她在庭院內(nèi)跪足三個時辰。

主子們自幼被家中嬌養(yǎng)著，哪里能受得這般磋磨？

婉音被烈日曬脫了半條命，要不是麗欣偷溜出府叫回了知笙，還不知這事當(dāng)如何收場。

自那之后，

綺夢更是性情乖戾，莫名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語芙也曾覺得奇怪，

她深知自家小姐并非是這樣惡毒的性子，即便遭了她的背叛承受了打擊，也不該在這樣短的時間內(nèi)，性情發(fā)生如此巨大的轉(zhuǎn)變。

她總想著，一切都是因為她的過錯。

便也盼著日子快些過去，盼著家人得赦，她可向綺夢坦白一切的那一日。

終于，這一年的秋天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