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的表情有一瞬的惶急,但很快就如常笑道:
“皇上今日就要冊封了謙兒?”
李德全道:“是,奴才已命人去取來太子冊寶。只等走完了流程,滴血為驗,敬告列祖列宗,大皇子便正式入主東宮。”
貴妃輕撫允謙額發(fā),笑意更甚,
“謙兒可聽見了?你父皇最是疼愛你的。”
她將允謙交給李德全,又道:“公公快帶謙兒去御前吧,不好讓皇上和王公大臣們久等。”
李德全問:“娘娘不跟著一并去見證大皇子的榮光?”
貴妃搖頭,無奈一嘆,“本宮當然想陪著謙兒,奈何今日也實在是本宮糊涂了。
晨起皇后率六宮嬪妃往奉先殿去,祭拜列祖列宗。本宮身子不適,起晚了未曾同行。
而今皇上看重允謙,更要于國誕日將他立為太子,本宮身為允謙的生母,若再不前去叩謝列祖列宗的福澤恩佑,豈不是有失體統(tǒng)?”
李德全笑著頷首,“貴妃娘娘有心。那奴才便帶著大皇子先行一步。”
貴妃應道:“有勞公公?!?/p>
這邊廂,
李德全帶允謙回了安陽殿,沈晏辭略作關心了幾句,又問他,
“貴妃呢?”
李德全道:“貴妃娘娘得知皇上要即刻將大皇子冊封為太子,心下歡喜,去了奉先殿叩謝祖宗恩佑?!?/p>
“哦。”沈晏辭神色淡淡頷首。
太后慈愛地將允謙攬入懷中,含飴弄孫之際,不忘提醒沈晏辭道:
“皇帝,今日滴血驗親,并非是因皇子身份有疑,而是冊封太子的必行之禮。
依循祖制,驗親時,當用常年供奉于列祖列宗牌位前,玉凈瓶中所盛之無根水?!?/p>
沈晏辭默聲應下。
奉先殿供奉著大懿朝歷代皇帝的牌位,宮中奴仆身份卑微低賤,未免沖撞,平素僅能在殿外灑掃,絕不可擅入殿內。
皇后道:“那便由臣妾去取來無根水?!?/p>
沈晏辭點點頭,“有勞皇后?!?/p>
眼見皇后起身離席,堂下的邵卓峰便有些坐不住了。
他心中暗自盤算,皇后與貴妃素來不睦,若皇后在滴血驗親的水中做了手腳,更要平添麻煩。
遂起身抱拳一揖道:
“皇后娘娘,外頭風急雨驟,轎輦難行。您貴為一國之母,怎好勞動您?”
他一指身旁邵衡,“不若讓犬子替娘娘走這一遭?”
“這......”
皇后一時為難,看向沈晏辭。
邵家在先帝時就被抬了公爵的爵位,又享有世襲罔替的殊榮,
邵衡作為邵卓峰的獨子,自不算身份低賤之流。
沈晏辭微微一笑,應道:
“邵卿有心。李德全,你送邵大人前往奉先殿。”
一路冒雨至奉先殿外,李德全守在廊下打了個千兒道:
“邵大人,奴才不便入內,只能在此恭候您。”
邵衡頷首示意,推開殿門,緩步入內。
才至內殿,便見貴妃背對他立于祖宗牌位前,正于桌案上翻動著什么。
“貴妃娘娘?”
他輕聲呼喚,貴妃卻如驚弓之鳥,猛地一顫。
倏然回頭,錯愕地盯著他,
“哥哥?”
貴妃臉上的驚慌失措清晰可見,愣了一瞬后,又迅速將手藏于身后。
邵衡心有疑惑,大步上前抓住貴妃的手腕。
貴妃一時手抖,被她揉成一團藏在拳頭里帕巾飄落在地。
邵衡拾起帕巾展開,只見其內包裹著些許白色顆粒,
而貴妃剛才手上的動作,分明是要將這些顆粒,添進桌上放置的玉凈瓶中。
邵衡逼視著貴妃,壓低聲音問:
“你在做什么?”
“哥哥,我......”
邵衡拈起一小撮顆粒,在指尖摩挲了幾下,
“是鹽?”
玉凈瓶中所盛之物,乃是稍后沈晏辭與允謙滴血驗親時,所需用到的無根水。
鹽巴融入水中化開,即便是兩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血液也能快速相融。
邵衡凝視著貴妃臉上驚懼的神情,有一可怖的念頭驟然于他腦海中炸裂開來,
他幾乎是不可置信地吐出一句,
“難不成......允謙當真不是皇上的骨血?。俊?/p>
紙兜了這么些年的火,終于到了要被燒穿的一日。
貴妃咬緊口脂艷紅的唇,認命似地閉上眼,任憑兩行清淚潸然而下。
她并未辯駁,顯然是默認了邵衡所言。
邵衡駭然,只覺頭皮發(fā)麻。
他錯愕地瞪大雙目,震驚之外,目光中唯余下了匪夷所思。
警惕瞥一眼緊閉的殿門后,邵衡將貴妃拽至角落,低聲呵斥道:
“邵綺夢!你莫不是瘋了???你是皇帝的妃嬪,與人私通珠胎暗結,可是要誅九族的死罪!”
“我沒有!”貴妃黯然落淚,面色灰敗到了極點。
她怕了。
她知道怕了。
只得背倚冰冷墻壁蹲下,身軀蜷縮成一團,
“我沒有做過對不起皇上的事......允謙的確不是皇上的骨肉,但也不是我的......”
邵衡頭疼欲裂,太陽穴不受控地突突跳著。
他扶額,面色逐漸發(fā)青,
“你把話說清楚?!?/p>
邵綺夢這才聲音顫抖著,緩緩道出當年的實情,
“皇上登基后首次南巡,正趕上我懷胎六月。我留在宮中養(yǎng)胎,并未隨行。
我曾經(jīng)小產(chǎn)過,我知道這個孩子對我來說有多來之不易。所以我倍加小心,即便太醫(yī)說我胎像穩(wěn)固,我也幾乎日日臥床,生怕再生變故。
然而就算我處處小心,卻還是在懷胎八個月的時候突然發(fā)作,提前生產(chǎn)。
我疼得幾度昏厥,但終于平安生下了一個孩子。那孩子我抱過他,他很軟,很瘦......是個男孩?!?/p>
貴妃雙眸紅得像是浸了血。
她垂落在身前的雙手微曲著,仿若虛抱著空氣,整個人都在發(fā)抖,
“可我還沒能來得及親親他,沒能來得及洗凈他身上的胞衣,看清楚他的模樣......他就在我懷中沒了動靜!
我發(fā)了瘋地喊太醫(yī)救我兒性命!可太醫(yī)卻只看了我的孩子一眼,就讓我節(jié)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