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的話,一字一句冰冷地侵入采頡耳中。
采頡瞳孔劇烈一顫,她倒抽一口涼氣,聲音近乎失控道:
“麗欣當日確實在場!二皇子薨逝的消息,最先就是她四處奔走告知六宮的!如此說來……”
仿佛有無形的瘴魘潛入了房中,
催逼得空氣如膠凝住,也將采頡后頭的話硬生生地噎在了喉頭。
房中沉寂了片刻,才聽南瑾沉聲道:
“我懷疑宜妃不止是見死不救。或許連皇后孕期體弱,二皇子生來多病,都與她有著脫不開的干系。”
她晶瑩的眸子覆上了一層淡淡的陰翳,
“我方才聽你說,皇后有孕時,宜妃時常陪伴在她身邊?
醫者多擅用毒,倘若宜妃當真有心謀害皇后,有麗欣的幫襯,說不定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采頡沉思片刻,道:“奴婢記得皇后孕早期時,身體便已極度不適。她孕吐嚴重,整夜難以安寢,致使精神恍惚。
皇后娘娘昔日在潛邸時曾小產過一次,皇上深知她心有不安,便和如今一般,遷至鳳鸞宮常伴皇后左右,如此宜妃來探望的次數也便少了。
小主這般一提,奴婢不由往深處想,當日似乎當真是宜妃陪伴在皇后身邊時,皇后鳳體諸多不適。反倒皇上入住鳳鸞宮后,宜妃往來甚少,皇后孕中不適才逐漸有所好轉......”
她越說越覺得后脊發涼,眉心皺起一道淺淺的川字紋,
“可皇后娘娘機敏過人,難道她就從未起過疑心?”
南瑾搖頭,“若是你有心要加害我,我又與你關系親密,你整日陪在我身旁,自也不會引人懷疑。
屆時或用香料,或把有損胎氣的陰毒之物,悄然放入我的飲食中,藥量徐徐用下,日積月累,或許連太醫都難以診斷出我的那些不適乃是中毒之兆。
而我自然也不會懷疑你。多年的信任是一回事,我知曉你對醫術一竅不通又是另一回事。”
她看著采頡,語帶深意道:
“但若是你讓我得知,你與許平安有這層關系,那此事便需另當別論了。”
這般分析著,主仆二人愈發覺得宜妃隱瞞麗欣精通醫術之事,恐怕絕非僅是為求自保這般簡單
南瑾臉色神色黯下,有一駭然的念頭悄無聲息地攀上她的心頭。
她的語氣冷了又冷,“二皇子若當真是宜妃所害,我只怕她身上的罪孽,遠不止于此。”
“小主是想到了什么?”
“你可還記得嘉答應是因何小產的?”
采頡思忖片刻道:“當日淑妃送給嘉答應的那尊送子觀音里,被人添了元水進去。”
南瑾頷首道:“淑妃是被冤枉的。那尊送子觀音是我親手從庫里取來,仔細檢查過沒有異樣后,才送去嘉答應宮中。所以那些元水,定是之后才被人添進去。
那時皇后曾說嘉答應孕中煩悶,讓后妃多去探望。貞妃、淑妃、宜妃、順妃、榮嬪,這些高位嬪妃,當日都去探望過她。
嘉答應小產后,因著送子觀音是淑妃所送,所以她便成了眾矢之的。
我心知淑妃冤枉,所以在她被千夫所指之時,一直在留意其他宮嬪是否有異樣。
旁人倒沒什么,唯有貞妃以太醫辦事不力為由,讓人將其杖責五十,丟了性命。
我那時心中便篤定了,她此舉是欲殺人滅口,嘉答應的胎,多半也是折損在了她手中。
但后來與貞妃接觸日久,我發現她似乎對下人極為厭惡。有時宮人只是犯了些無關緊要的小錯,讓她抓住痛腳,便恨不得將對方抽筋剝皮,手段極為狠辣......”
采頡道:“奴婢聽從前在潛邸伺候的婢子說嘴,貞妃在潛邸的時候,對待下人并非如此。只是后來......
順妃本與雨燕一樣,都是貞妃的貼身婢女。貞妃待她素來照顧有加,可順妃卻背主攀附皇恩,成了潛邸的侍妾。
貞妃自覺被親近之人所背叛,打那之后就像是變了個人,對奴仆們半分容忍也不得。”
南瑾道:“所以她當日懲罰太醫,或許并非是因為心虛,要急于殺人滅口,而是她本身就是這樣的性格。
宜妃也是自潛邸一路走來的,自也深知貞妃的性情。
麗欣通醫術,宜妃又向來與后妃交好。她去探望嘉答應,嘉答應對她自然不會設防。
假設當日是麗欣偷偷將元水添入送子觀音中,那么之后嘉答應小產,宜妃什么都不用做,只需靜待貞妃發了性子,下令懲治太醫,搶著把嫌疑攬到自個兒身上去便是了。”
采頡聞言大驚失色,惴惴不安道:
“按月份計算,宜妃此胎與嘉答應相差無幾。她若要加害嘉答應,也是有動機的。”
“不止如此。”南瑾肅聲道:“你細想想大皇子中毒之事,不也是乳母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毒物,用那樣細巧的法子,險些要了大皇子性命?
咱們原先以為,這件事是貞妃為了構陷皇后,才不惜用自己的孩子做局。
畢竟事發后,貞妃抓走了涉事宮人,更對他們用了剝皮這樣的極刑。任誰看來,都會以為是她做了虧心事,又急著要殺人滅口了。
宜妃便是太過了解貞妃,才正好可以利用這一點,事成之后完美隱匿于暗處。
你細想著,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最終得益之人,唯是她一個。
嘉答應小產,要是大皇子再被她害死了,那么她腹中這一子,可就愈發金貴了。”
南瑾欲言又止。
后面的揣測,終究沒再說下去。
大懿立儲,向來立嫡立長。
后宮只要無男丁,那么宜妃所出的三皇子,便順理成章成了沈晏辭的長子,來日也就有了爭奪儲君之位的可能。
采頡臉色煞白,不寒而栗道:
“后宮雖說爭斗不休,但人心......當真會可怕至此嗎?”
南瑾欷歔搖頭,吐出一口寒氣道:
“我到寧愿這一切都是我的多思多慮,無端揣測了......”
有劇烈的風狂肆涌動,吹得密密烏云在夜空中翻涌如潮。
“轟隆。”
不多時,雷聲悶下。
南瑾目光牢牢定在極遠處劃破濃稠黑夜的那道閃電上,幽幽嘆息了一聲,當下無言。
有細密的水珠,隨風飄擺,輕輕拍打在南瑾面無表情的臉上。
一場春雨,就這般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